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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营斋超拔


陆司马沉吟道:“你说尚婢婢有信使拜谒都督,可有凭据?”

        潘元吉笑道:“陆司马信不过小老儿,但需相信吐蕃的金刚上师巴卧,巴卧上师深得吐蕃钵阐布和宰相的信赖,法力精深,地位尊崇,也是李都督的座上贵客。”

        说罢,他转身向旁边的吐蕃男僧人施了一礼,那叫做巴卧的番僧躬身回礼,李雪笠仔细看时,但见那番僧以赫色涂面,脖子以下尽是图刺点青,目炯炯如电,不怒自威。那人转向陆司马和张校尉,他将肋下的斜缠袈裟一掀,露出他坎肩上挂的六只银鹘。吐蕃军中传递消息,信使胸前往往挂有特制银鹘,情况越紧急,银鹘便挂的越多。

        陆司马倒吸一口冷气,方才盘问潘元吉之时,还道这老儿只是个平民百姓,可随意捏拿,那知道这老头将自己的诘问一一化解,还不动声色地搬出背后靠山,让自己隐约有骑虎难下之感。难怪此番前来,太守要自己和振威校尉张芬带兵同行,临行之时,那太守好似欲言又止,还说如遇怪事,让自己多依仗那望仙楼的道隐子和方相氏,当时自己还暗暗奇怪,这命案虽然死者众多,哪里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原来真的另有蹊跷。

        想到此处,他心中暗骂房德,这河崖县令究竟去了哪里,上官到此,那房德竟然不知所踪,若是能事先探清这潘元吉背后势力背景,自己也不至于像现如今这般被动。

        正当他沉吟之际,只听旁边道隐子笑了一声,说道:“潘员外,贫道本是出家之人,按理说不该参与这般俗务,但食君之禄,职责所在,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在下有些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潘元吉转过身来,向道隐子颔首说道:“道长有事,但说无妨。”

        那道人似笑非笑,说道:“临行之前,贫道翻看了河崖县县令房德报上的文书,里面提及仵作勘验尸身情形,我有一事不明,既然令嫒尚且待字闺中,为何又珠胎暗结,却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潘元吉神色一滞,面上现出难堪之色,说道:“此事是在下家中丑事,本欲遮掩过去,没想到后来出此命案,牵动上官,也罢,我就和盘托出罢。作下这丑事的,是城中学堂的吴秀才,我本钦佩他才学,延请他到家中做了私教,教授小女《女四书》之类,却不想那秀才寡廉鲜耻,我女儿年幼无知,鬼迷心窍,两人竟然做了那等勾当……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道隐子面露嘲讽之色,说道:“那请问潘员外,这吴秀才现在身在何处?”

        潘元吉说道:“几个月前,我得知此事,怒火难耐,差人将他痛打一顿,赶了出去。听说他卧床休养了一阵,不久前离开此地,到北方投靠亲戚去了。”

        “哦?”道隐子冷笑道:“那便是没有对证之人了?”

        潘元吉擦了擦头上汗,说道:“这等家门不幸,我本来不欲宣扬出去,哪里还想着留着此人对证。不过道长对小女有孕一事如此关切,小老儿着实费解,小女既然已逝,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好了,不然再去追究那吴生,又多折一条人命,我儿真珠也不能死而复生,于事有何裨益?”

        道隐子摇扇说道:“儿女私情,家长里短之事我并没有闲心去管。此间妖氛缭绕,数人惨酷而亡,你这女儿虽已闭目,躯体不腐,孤魂饮泣,厉气所聚,衔恨九泉。这停尸之地自然怨毒纠结,变端百出,和她那腹中胎儿不无关系,我当然要问清这胎儿父亲的来历,若是人么,自然可以魇禳驱邪,斋醮消灾,若是其他的东西,我这怕单凭潘员外你,应付不来。”

        李雪笠立在佛台之上,暗自点头,这道人说的颇有道理,只不过潘真珠就死之时,身受酷刑,楚毒万状,白骨沉冤,这些人却未必知晓,想到此处,他往地上望去,想看潘真珠的尸身现在怎么样了,一望之下,却未曾看到,随即明白,定然是这两群人中其一将那女尸收敛起来了。

        李雪笠默默思索,方才剖开潘真珠尸身,发现诸多匪夷所思之事,就要探寻她腹中胎儿是否有异之时,变怪突现,自己被迫离开大殿,其后历尽凶殃,九死一生,好似冥冥中有何等力量,在阻止自己继续探查这女尸之秘。

        想到此处,他望向那潘元吉,看得如何应答,不想旁边那番僧开口说道:“尊者奢摩达多说曰:命终之人,在中阴中,身如小儿,罪福未定,应为修福,愿亡者神使生十方无量刹土,诛灭贪、瞋、痴、无明、恶魔、外障,承此功德必得往生。”

        那番僧声音宏亮,汉文说得语调生硬,吐字却是清晰有力,加上他体貌魁梧,更显得威势烜赫,对面道隐子微微一愣,随即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却听潘元吉拱手陪笑道:“道长说的极有道理,正因如此,我才请了金刚上师带弟子深夜拨冗到此,来为小女唱诵《度亡经》,做诸般法事,使得身在中阴境中的真珠亡灵,解除前世冤孽纠缠,或得报身佛果,以了生死轮回之苦。”

        “哦?”道隐子说道:“这么说来,那潘员外是认定这番邦和尚的法力高超,能助你度过此劫了?”

        那潘元吉对旁边番僧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巴卧上师乃当世高僧,堪称稀有莲蕊中,现为持明者。老朽也多次听他讲经,上师确能令弟子破迷开悟、断障除惑、解今生来世之苦,参悟究竟圆满解脱的大乘佛法。”

        “大乘佛法,持明者?”旁边的方相氏突然睁眼说话,他声音嘶哑:“此地山脉不续,草木凋零,岭势不住,后龙崩陷,峰峦左右斜歆,嵯峨无气。却不知道是哪一位有道高僧,在此风水堪舆的大凶之地修建寺庙,又不知道是哪一位无知信众,将子女棺椁停在此地,做那营斋超拔之事,究竟是在设斋度亡,还是在招鬼聚邪?”

        李雪笠和苏蕙相视一望,想起方才跋摩所绘壁画中诸般过往,此地数百年前为京观所在之处,其后塌陷为深穴岩窟,邪祟异变频出,的确不是什么福地,今夜到此的这个道人和方相氏,这么快便觉察出蹊跷,看来不是简单人物。

        潘元吉苦笑说道:“我就是一个乡野村翁,哪里知道什么山河形势,相地之法?至于百年前为何在这里选址建庙,自己又哪能清楚?我在此地停灵柩为女儿做法事,无非是为了避人耳目,毕竟未婚先有孕是不光彩之事,老朽也需顾及家门脸面。另外一者,巴卧上师一行人身份特殊,也希望低调行事,所以不得已我才选了这人迹罕至之地,只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了。”

        陆司马见他如此说辞,干笑了两声,说道:“潘员外既然不清楚此地堪舆吉凶,为何出现变怪,也没有关系,既然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益。不过有一事我要说明,令嫒的尸身在下要带走,这女尸尸身不腐,事出有因,正如道长所说,她身上妖气极重,前几日在此横死的二十人,今夜此间出现诸般变怪,全都和她脱不了干系。”

        潘元吉和巴卧对视一眼,他脸上显出紧张之色,说道:“小女出身微贱,生前为疾病所扰,并未过上几天欢愉日子,死后唯望她能入土为安,不再受打扰,却不知为何官长要将小女尸身带走?戮尸弃骨,古之极刑,陆司马若是不肯听尸亲免简,定要劣撅做去,让小女身后还要被削骨蒸肌,肢解如豕羊,那可要伤我为父母之心,堕众人旁观之泪了,小老儿怕是难以从命啊!”

        道隐子冷冷一笑,好似知道他会如此说一般,说道:“潘员外,让遗体暴露在众人面前由人翻检,这等亵渎之事我等自然不会做,朝廷律法也不容许。崇玄馆里多的是能人,比如我旁边这位道友方相氏,他精通驱尸入冥之术,不消剖解尸身,十日之内也能将这尸身古怪之处替你查得清清楚楚,届时再将你女儿遗体完好归还于你,如何?”

        潘元吉面露为难之色,期期艾艾不肯答应,反复说只是希望能将女儿入土为安,早些归葬。

        陆司马见状,有些不耐烦,提高声音说道:“现如今这查案之事,由本官接管,必须带走潘真珠的尸体,否则难以向太守交待。潘员外,我不管你和都督、那吐蕃人有何关联,此县是太守管辖之地,自有朝廷王法在此,难不成你要抗命委叛?”

        说罢,他旁边的张校尉上前一步,手握剑柄,面目不善,盯住潘元吉,校尉身后的士卒也是各自戒备,分散站开,望着对面那些曳落河亲兵,虎视眈眈,好似随时便要冲上来动手抢尸一般,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殿之内悄无声息,屋内烛影晃动,檐外雨声淅沥,人人只等着那潘员外开口说话。

        潘元吉和番僧巴卧对望一眼,只见得那番僧微微点头,潘元吉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既然陆司马奉命到此破案,区区黔首岂有忤逆官长之理?虽然老朽万般不舍,也只得同意陆司马将小女遗体带走了。只是希望陆司马能信守诺言,不要让小女遭受那刮骨蒸尸、千零百碎的惨酷之刑,否则老朽余生都要寝食难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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