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剩

“狗剩哥！”

        随着这声清亮的喊声，路家的门打开，门口探头探脑的出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男孩有神黝黑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很是明亮。因为常年跑动，身子板看着很是结实。

        这时候农忙刚过，赋税也刚交上去，正是闲暇的时候。只靠着地里的那些粮食未免过得有些紧巴巴的，家里大人都琢磨着怎么赚点银子。他们这群皮实的孩子也正没人管，能满山遍野的跑。

        路家大房夫妻都是勤奋能干的人，一刻也不敢停歇，就为了能让自己儿子以后多一条路，哪怕识得一些字，能给人写写书信，教孩子识识字也好。

        狗剩就是他们的儿子，皮肤被晒的黝黑，他娘说天黑了，他不张嘴都看不到他这个人。

        乡下都会给孩子起个能禁得起磋磨的小名，好养活。狗剩十一岁，在村里算不得年龄最大的。偏偏他能上树，又能下水，只下水这一个本事，就能让一众旱鸭子小伙伴给崇拜的不得了。

        被崇拜的眼神看惯了，狗剩自认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对于有些幼稚的事情已经不能再干，可他的自认成熟，里面委实有几分水份。

        “有事儿？”见门外的人，虽是狗剩脸上有些不情愿，却也走了出来并同他一起往外走着。昨天他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本书，非得让他给全部抄上十遍。他正被弄得焦头烂额，就听到石头在外面叫。

        一个人叫石头，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长得五大三粗的。可面前这个只有石头一个名字，长得却像是他们屋后的竹子杆。现在杵在他家门口，抖抖索索的从短衫的口袋里拿出来一片地瓜干。地瓜干被晒得很是筋道，他顺手接过来一片。

        两个人嘴里叼着颜色不怎么讨喜的地瓜干，像是吃着世上绝好的美味。

        “石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石头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正事’要忙，仗着他虽然是跟竹竿一样瘦，但是身高也同竹竿一样高，伸手搂住了狗剩哥的肩膀：“咱们村东头，要搬来了一户，听说还是有钱的人家。”石头性子活泼，嘴也甜，很多小子也喜欢跟他玩，所以消息向来灵通。

        狗剩一听撇了撇嘴，他们这些农户人家人来人往的，只要有点银两，没有底案，都能安置户口，给一片庄子。之前也不是没有搬来的人家，只是这里地偏人穷的，如果是收成不好的时候，黄鼠狼都不来叼他们村的鸡。现在竟然有有钱人搬过来，着实有点好奇。

        “谁家的亲戚。”

        有钱人会搬到他们这来，一般是家里落魄，在城里活不下去，这里有亲戚，落一个安身之所。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稍微有点银子都会比他们这些农户富裕。

        狗剩已经能想到这些，石头还是一脸的希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听到他问这些，连忙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消息都说了出来。

        石头瘦的像个竹竿子，哪天摊上心情不如意，就像个软面条哆哆嗦嗦的，其实身体还算强健，比如现在他就能一口气将一长串的话说完，还不带打哏的。

        “我听我娘说这户人家是城里来的，而且家中还是官户。来我们这就是要养身子，说我们乡下空气好，人淳朴好相与。等着身体养好了，还会往城里呢。我娘还说，现在不少人就开始捯拾家里，就望着能请官夫人来家里坐坐。”

        狗剩已经习惯了石头这样讲话，接受极强，很快消化了他说的话，搬来的是个官夫人，有钱。

        不过这些他们这些小孩子能懂什么，他甚至怀疑石头能不能懂他娘口中的‘坐坐’，这两个字底下隐藏的意思。

        “这有什么高兴的，城里人规矩多，能跟我们称兄道弟？”

        小男孩子十来岁，正是狗嫌娘不爱，自以为天下第一，谁都不怕的年纪。除了自己喜欢玩的伙伴，一个看不到眼里。

        他们这一群玩的好的小伙伴们，谁都服狗剩，狗剩身体结实，能上树能下水，打起架来谁都不怕。虽经常不是被这家罚上门，就是被这家罚上门，可狗剩从来不主动欺负人，所以被小伙伴们封为老大。

        反正在石头心里，有什么事都要先跟这个还没他高的狗剩哥说上两句：“如果他们家里有个男孩，咱们去不去找他玩。听说城里人吃的样多的很，万一他家里人在咱们上门的时候给点呢？”

        “……”

        狗剩对这眼中只有吃的小伙伴已经极其无奈，这种事情他反正不会有太大感觉，顶多觉得村里有添了户人家，多了几口人，以后还不是会跟以前一样。

        石头是家中老小，有什么稀罕玩意都被他的父母塞到了他口里，偏偏吃多了肉，却不长肉。石头娘对石头长胖这件事很是坚持，以至于石头口袋里从没断过吃的，作为石头心里的大哥，狗剩自然也有了些好处，比如不时的一块硬糖，一块地瓜干，一块不知道什么制成的糕点。

        他为了往日里的情分，不想打击石头的积极性：“咱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下午我要去河里摸鱼，你去不去？”说到摸鱼，狗剩眼里光芒更胜，像是刚被洗过的紫黑葡萄。

        石头：“去！”狗剩哥摸鱼也是能手，每每去一趟，几个小伙伴至少能一人一条。

        狗剩去了厨房，他娘今天去看地里栽的蔬菜去了，顺便将金水给浇上一些。

        夏天吃食禁不住放，往往中午的菜吃不完，只能留下晚上一顿，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好东西，只是这个季节野菜多，有时难免会做多了些。他娘为了晚上吃的时候味道没什么变化，吃完中午饭就弄了清凉的井水，倒在桶里大半，将盛菜的碗放在了桶里，拿竹筐子盖着。

        他偷偷掀开，从里面夹出来了两筷子肉末，又掰下来一小块白馒头，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小布里。跟院子里的石头汇合，两个人拿着自己做的鱼竿，拎着小木桶，往村东头走。他们村往东有一条河，河宽有六七丈。水流自南向北，现在正是水缓鱼肥的时候。

        虽然离家不远就有一条不小的河流，但是村里会洑水的人却在小数。因为那条河要不水流湍急，要不就低浅，实在不是练洑水的好地方。

        狗剩会洑水还是他爹之前带他去了城里，城里那户人家专门挖了学洑水的池子。他爹在那户人家做工，因为勤奋被户主夸赞了几句，说可以带孩子过来学。后来那户人家里的小辈没一个人敢下水的，所以那池子只教会了狗剩一个人洑水。

        两个人拎着抓鱼的工具，不多一会儿，后面就跟了好几个人。一连串四五个小孩，齐整整的往东头去。

        新搬来的那户人家就要立在东头，所以一定会经过那户人家。那里原本是一片荒地，上面杂草丛生，现在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又拉了土给垫高一点。现在正有几个人拿木槌将土一下一下夯实了，穿的布衫被汗给湿透了。

        这里面就有狗剩的爹，石头爹，还有另一个小孩儿的爹。他们这一行小孩先被狗剩爹看见。

        狗剩爹名唤路顺荣，皮肤也是黑黝黝的，举着木槌时抬手间精壮的肌肉随着发生变化，很是健壮。狗剩那对漆黑的双眼，也是承自父亲。

        路顺荣看着自家儿子手里的东西，已经知道他们这一行萝卜头去干什么，拿脖子上放的汗巾抹了一把汗水，笑着说：“小心点，摸不到鱼就回家玩去，可不能逞强。”一口大白牙在太阳下面有些晃眼。

        狗剩哎了一声，心里其实没有将话放在心上，脚下不由自主的快步往前走。

        果然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他爹在后面喊：“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又摸你娘蒸的白面馒头！”

        后面石头爹说了句什么，惹得几个大人都笑了起来。几个小孩跑着往东边河里去，想到即将到手的鱼，也跟着大笑起来。

        河岸被修整的很是平整，毕竟这条河里的水养活了不少人，得要好好的护着。这河里也被村长规定不准倒任何东西，宝贝得很。

        狗剩看着河水一点也不胆怯，三下五除二的将身上的短衫脱了去，只留下裤子。像条黑鱼一样扑腾下了河。看的几个小伙伴忍不住鼓掌，热火的将小木桶装满了水，有的开始挖起来了蚯蚓，然后将钓鱼竿子串上了鱼饵，在他们狗剩哥上游钓起了鱼。

        一辆马车打桥上过，车厢里的少妇心有余悸的捂住自己女儿的眼，美目中满是后怕，柳叶眉微微皱起：“这乡下确实没规矩的很。”

        被她挡住眼睛的女童却是将眼前儿的手给拿下来，露出了同少妇相似的美目，里面带着少妇没有的活泼。脸上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意料之中，三分轻松，一分期待。加上快要消失的婴儿肥，凑成了一个利利索索的小娘子。

        “乡下向来如此，娘不要太惊讶。我听说书上说，每年这种时候孩童都会下水摸鱼摸田螺。”

        少妇姓王名锦绣，女童姓阮名羽风，就是滦村新搬来的那户人家。唯一跟传闻里不一样的是，搬来的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和另外两位长辈，而且，也不是传闻里的有钱的官家太太。

        明明女儿才十岁，也是个孩子的年纪，却让王氏很是信任，并且奉为九分真理。听了女儿这话，放心了些，另外一分的根深蒂固让她还是有意无意的挡着车帘，不让女儿看见那露着小身板的男童。

        即使她们落魄，有些已经认同多年的东西，还不会立马消散的无影无踪。这要在京中，那些定亲早的人家，现在已经开始给家中的小娘子相看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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