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大约在冬季

玉英皱眉的样子方大鹏非常喜欢，既感觉可爱，又显得楚楚动人。方大鹏看玉英的时候，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很投入。近乎勘察，近乎研究。仿佛玉英是一脉矿藏，是一部百读不厌的书。直到玉英有问题要讨教，急切地呼唤很久，他才依依不舍地从品味中走出来。

        方大鹏很愿意和玉英讨论问题，那时，他可以和玉英说很多很多的话。尽管都是些书本上的内容，但他还是觉得很舒心，很惬意。仿佛他们说的不是书本，而是紧锁在心房里的悄悄话。

        方大鹏也有看得进去书的时候，那就是和玉英讨论了问题后。方大鹏一旦进入书本，就会达到物我两忘的境地。

        方大鹏觉得，他和玉英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他们在一起还没有几天，马上就要进入高考了。最后两个月，他们为了系统复习，去了镇上的中学。

        高考后，成绩也出来了。成绩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在平时复习中，玉英是认真的，而方大鹏是粗枝大叶的，可偏偏方大鹏上了分数线，玉英落榜了。

        看成绩那天，方大鹏看见自己的名字名列榜上，而且还是第三名，非常激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差点抱着如花似玉的玉英痛哭起来。方大鹏没有想到，自己轻轻松松就考上了大学。

        乡亲们都说，方大鹏是天上的星宿，是神仙下凡。方明华也有同感，在方大鹏上线后的那段日子里，方明华一次次地不厌其烦地，向乡亲们戏说了他抱养方大鹏的时候，文曲星下凡的种种迹象。那时，方大鹏都被他们说“嘎”了，说“蒙”了，仿佛自己真成了神仙。

        方大鹏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如“乘云”一般，躺在床上也飘逸得很，如同“驾雾”。有时，方大鹏禁不住要狠抓自己一把，用疼痛来证实自己□□的存在。

        方大鹏参加体检那天，公社革/委/会主任刘大江来到了玉英的知青宿舍。刘大江告诉玉英，他是来为她办理回城手续的。说着，就随手关了外面的院门，此时，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冷风一样刮进了玉英心里。

        玉英在葫芦坝下乡这么多年，对刘大江还是比较了解的。刘大江是江越云的丈夫，江涛的女婿，是靠造/反起家的。

        刘大江不同于其他的干部，他既不贪财，也不好酒，就是喜欢女人，尤其是从城里来的女知青，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同时，还要单独接受他的再/教/育。如果下乡期间没有接受过，在办理回城手续时，也要补/上，否则就别想回到城里。

        支书得知刘大江来了，没有找他，而是直接去了玉英那里，心里就像“癞哈蟆吃豇豆——悬掉掉的”。仿佛现在坐在刘大江面前的不是玉英，而是他的大女儿大妹似的。

        支书急吼吼地跑到玉英家，一脚踹开了玉英的院门，怒喝道：“玉英！你他娘的，大白天不去上工，闷在家做什么？不想挣工分，不想吃饭了吗？”

        玉英心里知道，这是支书搭救她来了。她下乡这么久，还没有听到支书骂过人，更没有骂过自己。玉英非常感动，她没想到支书会这么关心她。

        但是，支书还是来晚了。支书迫不及待的一脚，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搭上了自己的命运。当他心急火燎地踢开玉英的门时，他人生道路上的另一扇门却关上了。没过几天，支书被下了。理由是他纵容方明华走资/本/主/义道路。

        在双庆巿西南面、南贵高原的东北角，有一遍密密的像云朵一样挤在一起的丘陵。在密密的丘陵中间，有一个相对平坦的狭长的地带，当地人叫坝子。

        坝子东西走向，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从南面的山涧里流出来，在形状有些像葫芦的坝子上温柔地绕了个月牙形的弯，接着又向北边流去。这就是有名的葫芦坝，坝中的河叫娘子河，又叫秀溪河。

        秀溪河将葫芦坝分成左右两个村子。左边是大树子村，右边是红山头村。春天的时候，如果站在附近的山丘上眺望，那美丽的娘子河，就像一条修长的女人的臂，抱了一个大葫芦，而村中老支书家白亮亮的大瓦房，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醒目地镶嵌在葫芦上。

        人们都说老支书家是一块风水宝地，只是河流的名字“阴弱”了点，有些亏当家人，不然，老支书会更好的。

        老支书是个忠厚善良的中年汉子。人们叫他老支书，其实他一点不老，只因为任职时间长，又换了新支书，人们就叫他老支书了。

        老支书大约四十多岁，背微驼，又是气管炎，还是个鳏夫。不过他的四个孩子，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儿子长得生龙活虎。特别是大女儿大妹，她身材高挑，模样清秀，性格开朗。尽管生在缺吃少穿的年代，仍然是个嘻嘻哈哈的姑娘。

        人们都没有想到，在这个美丽的地方，在这个天使般迷人的少女身上，会有不幸发生。一九七八年春天，老支书家断炊了。四个孩子躺在床上，像四朵将要凋零的花，说凋零就要凋零。谁见了都会心疼。

        方大鹏帮着老支书跑遍了全生产队、全村，仍然没有借到一粒粮食。当时粮食很珍贵，贵似黄金。你就是提着满篮子黄金，也不一定能换到满篮子粮食。

        这时，一个媒婆走进了老支书的家。她带来了一个可以做老支书弟弟的安徽老男人。这个男人背着一袋小麦，大约五十来斤，他要用这袋小麦带走大妹。

        老支书辛酸地看着这个老男人，看着大妹，然后又茫然地看着蔫呆呆的像打了霜一样的小二、小三和雪梅，回头对媒人说：“你把人带去吧！”

        说完，老支书车开眼睛，悄然流下了眼泪。解/放/前，老支书的父亲因欠地/主的债，被/狗/腿/子们活活打/死时他没有流泪；母亲因不堪忍受别人的欺/辱悬/梁自/尽时他没流泪；几年前葫芦坝因自然灾害几乎颗粒无收，妻子因饥饿而吃了“白/鳝泥”解不下大/便而死时，他也没有流泪。可是今天，老支书为了几个孩子活命，要卖/掉大女儿时他流泪了。

        大妹没有埋怨父亲，她知道，父亲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父亲体弱多病，上班挣工分不行。她身为长女，没有把持好这个家是她的责任。可是，大妹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方大鹏呀。

        大妹非常怀念过去的日子。那时候，大妹因为长得漂亮，又是支书的女儿，根本没把村里的小伙子放在眼里。可是，不知为什么，当方大鹏病好后出现在她面前，她很快便被这个文静的书生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天上没有云彩，地上也是叶落草枯的深冬季节。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会发生爱情。

        那天，他们收工回家，本来有很多人走在一起，可是不一会儿就各自分路了。本该和他们同路的几个人，也因有别的事而绕道走了别的路。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转眼间就只剩下大妹和方大鹏了。他们都显得有些紧张。平时有说有笑的大妹，像是和谁赌气似的，突然间沉静得像远处的群山，默默地低垂着头。本来就沉默寡语的方大鹏，和这么漂亮的姑娘单独在一起，更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方大鹏的心怦怦直跳，腿脚也像上了“站站儿”似的（插在藤状蔬菜旁边，让藤蔓往上爬的竹竿或木条），僵直得迈不开步。……

        刘春风失去了童心莲，曾经伤心了好些日子。后来，他相处了几个姑娘，都因没有找到童心莲身上的那种感觉而相继告吹。再后来，刘春风彻底绝望了，便和同学张大英结了婚。

        刘春风清楚地意识到，他再也找不回童心莲的那种感觉了。那种让他神往的感觉，就像童心莲一样，自从他离开了东方红村，离开了那条叫童心河的小河，就永远离他而去了……

        张大英被父母强行带走后，万少财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万少财很心疼张大英，更心疼张大英为他留下的女儿万小英。万少财不愿小英在后妈面前委委屈屈地过日子，没有续弦。

        小英小学毕业后，已经十多岁了，可以帮着万少财做些事情了。但是，万少财不愿女儿这么小就学干活，又把她送到了荒沟外面的学校继续读书，他希望女儿多学点文化，长大后能像她妈妈那样，成为城里人。

        小英十八岁，长成了一朵花。小英的身材、脸蛋，都像张大英，鹅蛋形的脸，水灵灵的眼睛，嘴唇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樱桃。可是就在这年里，小英的命运发生了急转直下的变化。她刚跨进高考的考场，突然病倒了。小英头发高烧，嘴说胡话，幸亏考务人员及时将她送进医院。

        人抢救过来了，可是从此以后，小英哑巴了，往往说了头两句话，就没法继续发声说出后面的话来。万少财更心疼残废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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