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皇上心情颇好，他与贵妃看法相同，都觉得那副贺新年的画不错，画中是众人在城墙上观看烟花的场景，画的中央是一对夫妇，他们挽着手，肩并肩一齐抬头看向夜空中的烟火。

        他看的出，这是宫中每年庆祝新年时的场景，显然是某位皇子的画作，但最让他喜欢的，是画中挽手并立的两人，从衣着和打扮来看，那是他和贵妃。

        按礼制，这等场合，即使是贵妃，有皇后在时，她也是不能与自己并肩站在一处的。是以，他看的出来，这幅画该是大皇子所作，贵妃也看出来了，因此他俩的选择一样。

        只是不知为何皇后与顾渊眼光倒是一致，觉得那副新竹图要更好些，也不知是何人所画。

        得到皇上肯许的宫人，将两幅画作向众人展开。

        江凌月也抬头望去。一副与她一样，是表达新年的画作，笔力流畅，但对于其他场景的描写比较少，除了夜色中的烟火，旁边的人群都是寥寥几笔带过，大多笔墨都在着重描绘画中一同赏烟火的一对夫妇，看起来像是个美好的爱情故事。

        另一幅在对比之下，就显得孤寂许多了。那是一副雨后新竹图，可奇怪的是在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有不少嫩竹已经撑开笋壳，往天空延伸生长，但其中有一跟正处于画面正中的细弱的嫩竹，却被周遭的老竹和新竹包裹的严严实实，它接触不到阳光和雨露，但它似乎还在尽力的向上生长，即使上方已经被遮掩的不见天日。这跟小嫩竹是可怜的，也是倔强的。

        这样看来，比起那副甜甜蜜蜜的夫妇并立图，这个雨后新竹图似乎更具故事感，也更激起人们心中的怜惜之情。

        江凌月默默挑了挑眉，暗想，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可怜画的。

        皇上看众人似乎都对那副新竹图颇感兴趣，他内心有些不满，但碍于先前的大方话，现在也不好表露什么。他压住心中情绪，大方笑道：“大家看的如何了？现在便在纸条上写下你们的选择吧，再让他们来统计一番即可。”

        这个提议底下的人都很赞同，虽不知皇上喜欢的是哪副，可万一选错了，岂不是得罪了皇上？这样一来，相当于匿名了，就不怕被皇上厌弃了。大家纷纷动起笔来。

        很快，宫人们就收好了在场众人的纸条，并统计好了各自的选择。

        皇上身边贴身照顾的内侍将结果递给皇上时，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才垂头将结果呈上去。

        他自皇上登基之后便一直跟着其身边，对皇上说喜好的心思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些。眼下这个结果怕是不能令皇上高兴。

        呈给皇上后，他便安静的退回原地。

        皇上接到纸条后，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下面的人也不敢发出声音，众人从皇上的表情中意识到了天子隐约的不满。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笑起来：“我跟贵妃倒是更喜欢这幅新年图一些，没想到大家多数还是与皇后和顾少傅看法相同”。

        底下无人敢接话。贵妃看气氛有些僵硬，想要缓和一番。她看向皇上，轻轻笑着：“各个有各人的审美，这审美嘛，也没有高低之分，只不过是各人的偏好罢了。”

        皇上明白贵妃这是让他别太过较真了，虽然大皇子的画在他们二人心中是最好，也要容得其他人喜欢别的。

        他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哈哈一笑：“爱妃此言有理。”接着他指向旁边展开的那副雨后春笋图，问到：“这是哪位郎君所作，乃此次比试第一。”虽是不能选大皇子为第一，但他也挺好奇这副画是何人所画。

        江凌月随着众人的眼光一道看向对面的男子席，她只能分辨出上面展开的两幅都不是哥哥所作，其他就再猜不出了。

        台上的帝后、贵妃、台下的众人都颇为好奇的看向男子席。

        这时，太子就在众人热切的眼神缓缓起身，不疾不徐，与他平常一般无异，他起身后缓步走到中央，向皇上行礼：“此乃儿臣所作。”

        皇上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太子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经隐去不见。皇后和贵妃以及台下的众人都满脸惊诧，久久不能回神。

        在场的都是年轻的郎君娘子，他们印象中的太子永远温和有礼，谦谦君子，却也总是安静低调的差点让他们忘记了这位太子，也忘记了这原本也是一个满腹才华之人。

        他这些年太安静了，无论是皇上怎样明里暗里偏宠大皇子，他都不争不抢，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此显眼。

        他的画作得最多人喜欢，可仍不是皇上一开始选中的。如此一来，众人好似能够理解他画中那根嫩竹的困境，那也是他的困境。不被宠爱，不受重视，只能自己挣扎求生。

        江凌月下意识看向顾渊，他还是老样子，独坐着暗自饮茶，似乎这满园的风雨都吹不到他的衣角。

        皇上此时面色隐晦，江凌月看不懂他心中所想，大约也能知道皇上是不满的。贵妃更是心知肚明，想是皇上不愿这得第一的，是他不喜的太子，还正巧压了大皇子一头，她淡淡一笑，朝太子说道：“恭喜太子拔得头筹，倒是许久不曾见识过殿下的画，没想到殿下的画技竟是如此出众了。”

        皇后闻言，朝贵妃撇了一眼，她显然听得出贵妃话中的机锋，只是她一向不参与大皇子与太子一事，现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看了皇上一眼。

        果然，皇上听到这话，表情更加阴沉，他皱紧了眉头，沉声问道：“怎么太子也学会了沽名钓誉？平日里不见你画画多厉害，怎么今日就在众人面前画的如此出众了？”

        这话好生没理，平日里估计皇上也不常注意太子吧。江凌月在心中腹诽。她是现代人，对这皇权本就没有太多敬畏，她不理解为何皇上如此偏心，所以心中也对皇上所作所为也颇有微词。

        大约人们都是习惯同情弱者吧。

        太子听到皇上的话没作声，还维持着先前弯腰行礼的姿势，皇上见他不答，以为太子心虚，刚准备开口教训他几句要踏实做人，太子却在此时开口：“父皇，我平日里也是喜爱作画的，今年您生辰时，我也给您作了副画来做寿的，”说道这儿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涩然道：“只是想来您没有注意到罢了。”

        众人听到这话，对太子一半是同情，一半是惊讶。

        同情他被皇上当众斥责不留情面，明明身为太子，却不得皇上宠爱和信任；惊讶他好似与以往不同，不再忍气吞声，今日竟然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皇上也很惊讶。太子在小时候还是极为儒慕自己的，前皇后在世时他还能做做表面样子，偶然关怀他几次，后来陈皇后去世后，他便连表面样子也不想做了，对太子越发冷淡起来。

        直到太子十二岁之前，他都还是在极力讨好自己，小孩子的心思，他不是看不明白，有时他也会稍稍心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可只要想到太子不仅是他的儿子，更是陈家的外孙，他就不得不狠下心肠无视太子。

        十二岁之后的太子，似乎对自己心冷了，他不再急着向自己表现、证明什么了，而是开始变得越来越沉寂。偶尔责备他两句，太子也是默不作声的，怎么今日就表现的这么委屈，这么直白？

        实际上，他的惊讶是多于恼怒的，也许是太久没见到太子这样直白的委屈和控诉了，反而激起了一点他的怜爱之意，他没有再指责太子，而是稍显温和的说道：“那既是太子的画作得了第一，便将朕之前准备好的奖励拿给他吧。”

        内侍听到吩咐，呈着托盘递给太子，太子面色无常，收了奖赏之后，便退回自己位上，不见惶恐，也不见激动。

        贵妃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她见皇上像是对太子有些心软，她柔声朝皇上说道：“既是奖赏完了第一名，也让咱们看看这另一幅是何人所作？臣妾甚是喜爱呢。”

        被贵妃这样一提醒，他倒是想起来今日本是要给大皇子挑选正妃的，也该让他露露脸。他收起面上的恍惚，笑着说道：“不知这副朕与贵妃都喜爱的新年赏烟火图是何人所作啊？”

        话音刚落，大皇子便从旁走出来认领了此画，“是儿臣所作，儿臣献丑了。”

        皇上哈哈一笑，与刚才太子认领画作时判若两人，他走近大皇子，拍拍他的肩膀，“不错，画工出众，寓意也好，赏。”

        大皇子也跟着笑起来，贵妃在一旁与有荣焉。

        这样一对比下来，仿佛他们这三人才是一家人，越发觉得太子可怜了。

        连周雪棠都忍不住在一旁撇嘴翻白眼，还是她身边的柳叶在皇后的暗示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她才收敛。

        奖赏完大皇子之后，皇上便自行先离开了，贵妃却是留了下来。

        江凌月默默喝着杯中的茶水，隐约猜出来贵妃这是要给大皇子到在场的娘子中物色一个皇子妃了。

        她悄悄与江枫洲对视一眼，兄妹二人心中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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