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嘘

被精准调节，只将蔓藤识别为攻击目标的魔力涤荡四周，就连空气仿佛都变得更加清爽。

        从飞起红霞的天边，真正的太阳缓缓升起。

        轻风簌簌地拂过绿叶，有着鲜艳羽毛的鸟雀旋转着飞过树梢。这片森林从今天开始，才变成了真正安宁的绿地。

        休兹放松地垂下了肩膀，正想招呼两人回去，管家爷爷却甩开他的手，固执地不肯要人扶，也没跟麦莉说话，径自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走向了森林的外围。

        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被掩映的树丛遮盖，麦莉都没有出声。

        “不去追吗？”休兹问。

        “我不知道……”

        麦莉的声音罕见地不确定起来。

        “我和管家爷爷的约定原本就是有时限的，因为我还是个柔弱的小孩子所以必须要有人保护……这样的借口已经用不了了吧。”

        休兹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象，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种破坏力确实不柔弱。”

        麦莉转头瞪了他一眼。

        这也很反常，如果是平常的麦莉，早该用木仓口瞄准他了才对。

        休兹这么想着，突然闪身来到了麦莉面前。

        麦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都没看清休兹的动作，视野就已经被休兹的黑色衬衫填满。

        在极近的距离间，休兹单手插进口袋，有些玩世不恭地弯下腰，垂落的刘海几乎贴上麦莉的额头，金色的眼睛强行捕获了青绿色的视线。

        “但是所谓的强弱，也是要看相对的参照物来说的吧。”

        低沉的嗓音带动周围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慵懒语调触动麦莉的耳膜，她在不知该如何动作的同时，大脑却又分出一个角落做了些与话题无关的思考：这其实是非常令人安心的音色。

        跟着，头顶突然一重。

        休兹抬起空着的手，有些坏心眼地微微使力，揉乱了麦莉的头发。

        “干什么啊？”麦莉赶紧后退一步，抱着脑袋警惕地盯着休兹恶作剧的手。

        这个动作不知道那里戳到了休兹的笑点，他轻笑了两声：“但你不是没躲开吗？”

        麦莉一愣，刚才休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确实没反应过来，但是……？

        “而且，你可还在被恶龙绑架中呢，小公主。”休兹随手点开任务面板，将依旧悬在任务列表第一位的[拯救皮克维诺公主]指给她看，“一个被绑架的人质说什么不需要保护？我可不信。”

        ……

        麦莉移开了视线，有些不甘心地小声嘟囔：“不过是个休兹，也太得意忘形了。”

        但略微泛红的脸颊，却在诉说着和语气不太相符的另一种心情。

        休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麦莉被对方了然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愤愤不平地抬手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砸上了他的胸口。

        休兹本能地接住，发现那竟然是他之前带着的假发。

        ？

        “原本还打算用这个威胁你的，但结果你根本没秃嘛，算了算了，看在你说话好听的份上，之前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麦莉对休兹做了个鬼脸，就抱着水晶木仓，跑向了管家爷爷离开的方向。

        脚步轻快。

        “真是的，这俩人的性子根本一模一样啊。”休兹拎着假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不想做不会看气氛的多余人，他像散步一样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管家爷爷在森林外围找到了一棵倒下的枯木。

        或许是受伤的脚踝终于撑不住了，也或许只是一夜的奔忙让他感觉累了，又或许只是这节枯木唤起了某些久远的记忆。总之，他扶着腰在这里坐了下来。

        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清晨的天空是清透的湛蓝，只有两片薄云轻盈地飘动。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漫无目的地看过天空了。

        管家爷爷自嘲地笑了笑，那当然了，毕竟跟在那样的公主殿下身边，每天都有根本做不完的事。

        只是他原本还有些自傲地想着，公主殿下不能没有自己的照顾。但现在看来，离不开对方的那个人，反而是自己。

        不知不觉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已经变成了如此美丽又强大，足以将他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的女性了。所以没有别人来为自己设定目标与意义就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的老头子，不该再拖累她的脚步了。

        沙拉，沙啦。

        有人踩着草叶，走近他身边。

        管家爷爷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枯木另一边的空气一沉，有人轻轻地坐到了旁边，和他一起看向天空。

        “你在看什么呢？”麦莉问。

        “什么都没有啊。”管家爷爷平静地回答，“所以不用在意这种无趣的只会拖后腿的老头子，去做些不会浪费人生的事情吧。”

        麦莉却对他的好言相劝嗤之以鼻：“你其实根本不懂人生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吧。”

        仿佛时空错乱般的对话让管家爷爷忍不住笑出声来。

        “别笑啊，我是认真的。”麦莉看着云朵缓缓飘过，语速也一样平缓自然，“有好事，有坏事，有想要偷懒的时候，有非常勤快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会流下眼泪，高兴时候的笑容才显得珍贵。有各种各样的元素组成的乱七八糟的大锅炖，才是人生正常的样子吧。总是要追求意义啊效率啊，反而才是最没意义的事情，那样干脆让机械人偶代替你活一遍如何？”

        “公主殿下。”

        “嗯？”

        “这些话是不是该早点和老夫说的？”

        “别在这种时候揭穿啊！平常也没什么契机……莫名其妙就说这种鸡汤一样的话我也是很不好意思的！而且……平常的生活，我也觉得挺好的。”

        大概是觉得那么冠冕堂皇的话都说了，也就无所谓了，麦莉干脆破罐子破摔，从枯木上跳下，直接站在了管家爷爷面前。

        “就算长成了大人，肯定依然偶尔会想要赖床，想要有人能帮忙准备衣服和早餐。就算强到了能保护别人，也肯定会有感到疲惫，想要躲在谁身后的时候。”

        “被拖累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会想要拖累别人。互相撒娇，彼此扯后腿，你踩我一脚，我踹你一下，但最后还是会一边抱怨一边生活在同一个狭小的屋檐下。”

        “这才是家人，对吧，爷爷。”

        管家爷爷泪流满面地扑了过来：“公主殿下啊啊啊啊啊——”

        “冷，冷静啊管家爷爷！你这么激动的话不就显得我刚才说的话很正经了吗！别这样！真的很不好意思的！”

        抱着双臂，靠在稍远些的一棵树下的休兹噗嗤笑出了声。

        胡言乱语时面不改色的小公主，却会在这种时候露出这样无措的表情，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所以……

        他看似无意地抬了抬脚，踩住了一条正想溜进阴影里的，棕黄色的根须。

        麦莉的攻击扫清了地面上的蔓藤枝条，但植物这种东西之所以生生不息，是因为在地下还有连绵不绝的根系。

        从土壤中只探出了一点的细根尖端在休兹脚下停顿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什么，周围的土壤骤然破开，藏匿于地下的根须集结到一起，与带出的淤泥一同聚成一片狂浪，孤注一掷地扑向休兹。

        这片浑浊的浪潮掀得极高，甚至比龙形的休兹还要庞大，人形的他更是被比成了沧海一粟。

        但休兹动都没动。

        嘴角甚至还残留着淡淡的笑意，但其中的温度未达眼底。他背着光站在树荫下，整个人周身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只有那双玻璃般的金眸表面，滑过一道漠然的冷光。

        他只懒洋洋地抬起了右手，将修长的食指在唇边竖起。

        “嘘。”

        难得看到了不错的场景，别吵。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做。但那声势浩大卷起的根系却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分明眼看着就能将休兹吞噬，却再没能前进一寸。反而是自身诡异地开始崩解，不过须臾，面前就只剩下了一堆腐烂的泥土，再见不到半点张牙舞爪的植物的影子。

        休兹冷眼看着这堆淤泥，平静得就像吹飞了窗台上的一点积灰。

        “休兹——你在那干什么呢？”

        麦莉双手合拢成喇叭放在嘴边，在后面大声叫他。

        “快点回去啦，再晚点都要直接吃午餐了。管家爷爷说为了感谢休兹，可以让你点菜哦。”

        在上一句话里还满怀感激的管家爷爷此刻却一脸怒火：“竟敢让公主殿下久等！老夫要对他施以‘最喜欢的菜却只有半份根本吃不够’之刑！”

        ……

        “来了来了。”

        休兹抓了抓头发，转身迈出了这片冰冷的树荫。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眯了眯眼睛，暖融融的光线就和一头金发一起闯入了眼中。几道截然不同的金色融到了一起，阴影中的那份冷意也被迫沾染上了温度。

        “休兹，你在发什么愣呢？”

        眨眼的功夫，麦莉已经走到他面前，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休兹无意识地放松了肩膀，和麦莉并肩走向了高塔，“我只是觉得天气真好。”

        适合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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