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苏麻喇姑、姜宪

第二天早上，小宫女们都在地上东倒西歪地睡着。

        见今醒得早，一抬眼就看到卫禾盯着自己看，似笑非笑的。

        见今不明就里，推了推见景，让见景起来。

        等见景扬起脸，见今才发现见景的脸上被墨水涂黑了。

        见今急忙拉着见景去洗脸，见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惊叫道：“见今，你的脸上也被涂了墨水！”

        见今瞬间明白了卫禾为什么看着她笑，原来是卫禾搞的鬼！

        见今和见景把脸洗干净，带着一脸水珠去找卫禾。

        “小贱蹄子，是你干的吧？”见今质问道。

        卫禾笑嘻嘻地反问：“小贱蹄子骂谁？”

        见今瞪着卫禾怒道：“骂你呢！”

        卫禾：“果然是小贱蹄子在骂我。”

        见今伸手欲打卫禾，却被见景拦住了。

        见景劝见今道：“妹妹，你还看不出来，这都是卫禾的诡计！”

        “她故意引诱我们跟她打架，好让我们和她一起被赶出去。”

        “她是彻底不想进宫的。你要是跟她打起来，反而顺了她的意思。”

        见今听了姐姐的话，觉得非常有道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真不能跟卫禾明着斗起来。

        见景思忖了一会儿，反倒做出一副笑脸来：“卫禾妹妹，咱们本无冤，不过是你和我妹妹有些口舌官司。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扰。”

        说完，便拉着妹妹见景走开了。

        卯时，教习姑姑们来点卯，顺带检查宫女们的针线活。

        查到卫禾的时候，吉祥姑姑脸都黑了，她做教习姑姑五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敷衍的针线。

        “卫禾，不过关，罚你明天再交三块衣料上来。”

        卫禾只能低头答应，这一关可太难过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中午吃饭的时候，果儿偷偷跑到卫禾身边来，在卫禾耳边说：“禾儿姐姐，你的衣料我替你缝吧，正巧我也想多一些机会可以练习呢！”

        卫禾知道果儿是在给自己台阶下，果儿从小就给家里人缝衣服，她的针线活功底扎实，美观整齐，那还需要练习的机会呢？

        可是卫禾太讨厌缝衣服了，于是把三块衣料都给了果儿。

        正吃着午饭，忽然来了两个个小太监。一个眼窝深陷，鼻梁高挺，像一只猛禽，另一个矮矮胖胖，圆头圆脑。

        小太监们把见今、见景、卫禾三个人叫了出来。

        “你们三个今天早上闹了一场，别打量着姑姑们都不知道。现在罚你们不许休息，去把东五所的小库房打扫干净。”

        卫禾本想再跟小太监们确认一下，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姑姑让太监给宫女去传话的。可是见今和见景都很顺从地接受了任务，卫禾就没办法对着太监们刨根问底了。

        西三所离西六所不算近，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走到。

        等到了小库房，卫禾看这里也是废弃不用的，地上墙上全是灰土，太监让见今和见景两姐妹扫外间，又叫卫禾去扫小隔间。

        卫禾没办法，只好进了小隔间，正埋头打扫着，忽然听到小隔间被锁起来了！

        卫禾用力敲门：“放我出去！”

        门外的人却置若罔闻，很快，卫禾就听到了锁落下的声音。

        一定是见今和见景跟小太监串通好了，故意假装是姑姑为了早上的事情惩罚三个宫女，然后，把她骗进小隔间，见今和见景就可以在外面欣赏它被关在隔间里的惨状了。

        卫禾大喊：“两位公公，快放我出去！我有钱，你们放了我，我把钱都给你们！”

        小太监在门外说道：“别白费心机了，这儿没人来。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等我们心情好了，就放你出去。”

        卫禾害怕他们会立刻离开，问道：“你们就不怕我出去以后会告诉姑姑吗？你们的长相我全记下来了！快放我出去，见今给你们多少钱，我给双倍！”

        小太监道：“告诉姑姑又怎么样？谁能证明我们把你带到这里来？难道你要见今和见景去跟你作证吗？”

        另一个太监笑道：“你要给我们双倍？不如先告诉我们钱在哪里，我们拿了钱，自然放你走。”

        卫禾又生一计：“等到日落，姑姑们便会清点人数，走失了宫女是大事儿，她们一定会找到我的。”

        见今这才开了口：“卫禾妹妹，我们是在帮你呢！只要你无故缺席了下午的训导课，你就可以如愿以偿地被赶出宫了。可惜你得吃点皮肉之苦，姑姑会先打你十五杖的。到时候，我一定争取为你行刑的机会！”

        见今说完，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卫禾被关在小隔间里。

        见今见景两姐妹出门以后，便不再和太监们走在一起。

        宫规森严，宫女要是无故和太监来往得过于密切，都是要受罚的。

        见今终于痛痛快快地收拾了卫禾一顿，心情大好，把许诺给两个太监的十两银子给了出去。

        两个太监收了钱，加上上午给的定金，一共是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在宫外，是贫苦人家一年的伙食费。在宫里，只够打几次牌的。

        见今和见景给了钱，加快脚步，就往西六所赶。

        两个小太监拿了钱，便想到“他坦”去喝两杯。

        他们正走着，却不防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姜宪奉万岁爷的口谕，去兆祥所探视三阿哥。三阿哥近来食欲不佳，偏偏万岁爷因为平三藩的事儿正烦恼着，不能日日去兆祥所探病。

        姜宪的师父梁九功是万岁爷首领太监，早就有意要抬举自己的徒弟，于时借这个机会让姜宪在万岁爷面前多露脸。

        姜宪看望过三阿哥，便要回乾清宫。他知道万岁爷记挂着三阿哥的病情，特意寻了一条小路，要快些回去复命。

        不曾想，却看到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聚在一起，神色可疑。

        为了不打草惊蛇，姜宪决定先进西三所看看。

        西三所许久不用，地上都是灰尘，几个人的脚印清晰可辨，一直延伸到小库房去。

        姜宪料定他们在这里藏了赃物，要进小库房仔细搜查。

        卫禾在小隔间里听到响动，又惊又喜，双手拍门，把门拍得砰砰作响。

        姜宪看了一眼小隔间的锁，那是个老式的木锁。姜宪拿出一根铜丝来，伸进锁眼里，轻轻拧了几下，门锁就开了。

        只见一个雪肤乌发的小宫女被关在里面，脸生得很，看不出是哪个宫里的。

        卫禾终于重获自由，恭恭敬敬给姜宪行礼答谢。

        姜宪瞧她面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是新来的宫女吗？”

        卫禾答道：“我是待选的宫女，我父亲是广储司衣库的卫司库。”

        姜宪一边和卫禾往外走，一边说道：“巧了，宫中的织房姑姑曹善织是你什么人？”

        卫禾费劲地搜寻着原主的记忆，半晌才说：“是我姨妈。”

        姜宪只当卫禾是刚刚被人关在隔间里了，惊魂未定，不敢轻信陌生人，并不在意。

        “善织姑姑曾经是我的恩人，我今日救了你，就算答谢她了。”

        姜宪说完，替卫禾拨去头发上的蜘蛛网，接着说：“你若有难，便去月华门等我。我若夜里不当值，酉时三刻会从月华门出来。”

        卫禾点点头，看来她走了大运，有大腿可以抱了。

        这位公公能从月华门出来，那想必不是在乾清宫行走，就是在坤宁宫伺候的，那都是宫里最有前途的去处了。

        姜宪补充道：“那两个太监我会另外找个由头去处置他们，你初来乍到，最好不要与人结怨。你且回去吧，若有人问起，就说乾清宫的姜宪公公要你帮忙跑腿，所以才误了时辰。”

        说完，姜宪便站在原地看卫禾远去的背影，卫禾走路的时候脚步迈得很轻快，像他小时候养过几天的小羊羔。

        卫禾回了西六所，所幸她出来得及时，没有误了下午的训导。

        见今和见景看到卫禾都吓了一跳，两个人做贼心虚，都不敢问卫禾是怎么回事。

        见今咬着下嘴唇，怀疑是那两个太监胆小怕事，偷偷放走了卫禾。

        白瞎了那二十两银子！见今心疼得快要滴血了。

        今天的训导本是要给宫女们讲解《女训》，吉祥姑姑会把《女训》的内容翻译成白话，一一跟她们讲明。

        大部分宫女的文化程度不高，从小只学缝补浆洗，很少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卫禾本以为还要再学一次《女训》，却看到吉祥姑姑跟在一个老妈妈身后，一齐走出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老妈妈是谁。

        老妈妈鬓发已白了一半，皮肤皱得像老树皮，只有一双眼睛还洋溢着光彩，似乎能看透世间万物。

        她一定身份高贵，可她没有带饰物，打扮得十分朴素，只在手中持有一串佛珠。

        卫禾立刻想到了她的名字——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曾是穷苦牧民的女儿，从小就做了孝庄的侍女。她起初只识得蒙古语，后来勤加学习，掌握了满语和汉语。因此她成为了顺治和康熙的启蒙老师，还参与设计了清朝的开国冠服。

        在卫禾心中，她是仅次于孝庄的传奇人物。

        当宫女们看着苏麻喇姑的时候，苏麻喇姑也在看着小宫女们。

        哪一个偷奸耍滑，哪一个心存妒忌，哪一个尖酸刻薄，苏麻喇姑以自己七十年的人生经验来做出判断。

        小宫女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俯首等待她的训导。

        苏麻喇姑缓缓开口道：“女孩们都很好，再学些圣人的道理，就更好了。从今儿起，不再学《女训》，改学《论语》和《孟子》。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背熟了汉人的四书。”

        苏麻喇姑背出了《论语》的第一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接着环视全场，问道：“有谁能用白话说出它的意思来？”

        见今挪到卫禾身后去，轻轻推了她一下。卫禾没站稳，险些摔倒。

        苏麻喇姑心想：好个冒失的丫头，便请卫禾来回答。

        卫禾平日里连字都写不好，她哪里会懂得圣人的言语？

        见今和见景料定卫禾不可能答上，都等着看卫禾出丑。

        这倒正合卫禾的意，她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怎么可能连《论语》都没有学过呢？

        卫禾不紧不慢地把这几句话的意思解释清楚。

        见今目瞪口呆，根本不相信这是卫禾能做出的回答。

        苏麻喇姑赞许地点头，又问卫禾是否曾经学过《论语》。

        卫禾坦然承认，把《论语》的《学而篇》完整得背诵一遍。

        苏麻喇姑拍掌叹，请卫禾替她讲解《论语》。

        卫禾也不推辞，把《论语》的《学而篇》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又让宫女们把原文和解释都整理下来。

        “姐妹们好好温习，明儿我们就抽查功课，”卫禾看着见今和见景两个人，笑吟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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