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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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南楚的科举于三月开考，分为文武两科，每人只能报考一科。所以，每年三月初都会有大量的举子来到金陵赶考。
与文科不同，武科首先考察的是举子们的武艺，随机分组，组内抽签对决。武艺优良的，才能够进入下一轮对于兵法谋略的考察上。
今日正是武举开考的第一天，太子苏承煜亲自坐镇玄武台，苏星瞳也跟着过来凑热闹，周围还围着金陵的各家达官贵人。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苏星瞳往嘴里丢了颗糖腌梅子，无聊地东张西望。
“武试要选拔的不是绝顶高手，而是得用的将才。你瞧周统领已经在那里坐了快一上午了，功夫出挑的他都记下了名字，若是他们落第，想来就要收入麾下好好培养了。”苏承煜道。
“周统领是为了将才而来的，那那边的一群小姐姐呢？”苏星瞳努了努嘴。
苏承煜顺着方向望去，只见十数个年轻的贵女衣锦华彩，手持宫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时而半遮着面孔窃窃私语，时而看看台上年轻人的飒爽英姿，双颊飞红，眉眼含春，连金陵的满城春花都黯然失色。
“她们，自然都是为了选婿而来的。”苏承煜品了一口手中的凝珠寒露，“看着吧，台上这个叫赵衡的青年，一会儿可有的受了。”
赵衡？
这名字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苏星瞳转头一看，那台上英姿飒爽，将对手压制地毫无招架之力的，可不就是当日在天姥山遇到的赵衡嘛！
他来了，那么顾皓辰一定也来了。凭他的才学，在这次科举中能排到第几呢？看来科举，也不是那么无聊嘛！
“武试第三十场，赵衡胜！上午武试到此结束——”
赵衡向对手还礼，抬头之时便看到对面有人在向自己招手，定睛一看，竟是那当初救助顾家村村民的小姑娘苏星瞳！
赵衡赶忙下台，却被一群脂香粉浓的姑娘围了个严严实实。
“赵公子，不知您家住何方？”
“赵公子，请问您是否婚配？”
“赵公子……”
“赵公子……”
“各位姑娘，在下有急事，耽误不得，请各位姑娘放我出去。”赵衡对着一群姑娘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可金陵城的贵女们哪有那么容易让他跑了，纷纷一拥而上，吓得赵衡猛的跳回了台上，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面对五大三粗的大汉，赵衡丝毫不怯，可却被一群姑娘追得落荒而逃。在他眼里，这群娇滴滴的姑娘，可比那些满脸横肉的大汉可怕多了。
等到他终于甩开她们，回到玄武台，苏星瞳早已不见踪影。
“皓辰，我今天看到她了。”马不停蹄地回到客栈，赵衡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顾皓辰。
“你看到谁了？”顾皓辰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还能是谁，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姑娘呗！”赵衡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星瞳？”顾皓辰立马站了起来，“你看见她了？在哪里看见的？”
“玄武台。”赵衡放下茶杯，面色有些沮丧，“他在台下观战，只可惜当时人太多，我和她隔得太远，所以连句话也没说上她就走了。”
“皓辰，对不起啊，没帮得上你。”
“阿衡，你不必自责。”顾皓辰拍了拍赵衡的肩膀，安慰道，“既然确定了她在金陵，我就一定会站到高处，让她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到我。”
“你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赵衡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可是什么？”顾皓辰问道。
“皓辰，虽然三国之内姓苏的家族不少，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赵衡放缓了语速，语气却更加郑重，“苏姓，可是南楚国姓，况且，她如今又在金陵，若她的身份……我们只怕……”
“配不上吗？”顾皓辰接下了他的话。
“皓辰，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赵衡连连摆手。
“阿衡，我来金陵，不仅仅是为了寻她。”顾皓辰打开窗户，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眼中的光芒一点点聚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啊，十年来，你日间苦读，夜间习武，寒暑从不间断，都是为了那件事。”赵衡道。
“舅父不日就要进京，这次科举，我们俩可不能辜负了他多年教诲。”顾皓辰回头，看着赵衡的眼睛。
“我一定全力以赴！”赵衡捏紧了拳头，自信满满。
是夜，月明星稀，苏星瞳如约来到了城外孤山上，摸着自己扁扁的肚子愁眉苦脸。
“嗯，不错，的确瘦了些。”寒玉对苏星瞳十多日来的瘦身成果颇为满意，“不过还不够学习踏浪，今日我们还是继续习琴。”
“你就算是让我学我也没力气了，别说踏浪，我现在饿得连一会儿回东宫的力气都快没了。”苏星瞳坐在地上，声音有气无力。
“你天赋异禀，不过十多日便掌握了琴艺基础。从今天开始，我们学习琴谱。”寒玉拿出一床裂纹层层的古琴，“第一曲，名鬼音。”
“鬼音？”苏星瞳摸了摸手臂上倏然立起的汗毛，“听名字就阴森森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曲子。”
寒玉点头道:“没错，鬼音能够让听者回忆起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最害怕的回忆，最愤怒的景象，以及最痛心的时刻。”
苏星瞳心中一惊:“仅仅是一部琴曲，竟有如此强大的威力，能够影响人的神思？”
“不仅如此，对于一些因意外或其他原因而失忆的人，鬼音还可以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记忆。”寒玉补充道。
“这倒有趣，不知可有现成的琴谱，让我瞧瞧？”苏星瞳问道。
“弹奏鬼音之时，琴师若心志不坚，稍有不慎也会被琴音所影响。”寒玉顿了顿，继续道，“因此，在学习弹奏之前，演奏者必须要先克服自己心中的怒火、哀痛和惧怕。”
“什……什么意思？”苏星瞳心中浮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回应她的，是一阵悲凉到凄厉的琴声。霎时间如坠地狱，孤坟荒冢边千鸦齐鸣，红莲血池内万鬼同哭。
恍惚间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雨夜。
暴雨，寒风，夹着浓重的血腥气。
□□疲惫不堪的马匹，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一支冰冷的箭矢，淬满蓝幽幽的剧毒，破开疾风，呼啸而来，堪堪从鬓边划过。
“活捉郡主，王爷赏金千两，封骠骑大将军！”
“冲啊！活捉郡主！”
“活捉郡主！”
“活捉郡主！”
身后追兵的声音兴奋得几近疯狂。
恐惧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无孔不入，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一颗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四肢百骸的每一块肌肉，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嗯！”脑袋上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握着缰绳的手顿时失了力道。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喷到了她的头顶，烧灼得头皮发热。鲜血沿着发丝的间隙，一缕一缕地流下来，流过额头，流过眼皮，流过脸颊……
在流淌的过程中，那血的温度疾速下降，流到下巴滴落的那一刹那，已至冰凉。
几乎同时，面前握着缰绳的手无力地垂下，背后宽大的身躯缓缓地跌落。
马蹄重重地从他身上踏过，却不闻一丝声响。
风，更急了。
颠簸的马背，加上怒号的狂风，刹那间竟把她掀翻在地！
身后的追兵当即勒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马儿高高扬起的前蹄，正在眼前飞速地放大，一眨眼，就要被踏成一摊肉泥！
“救命——”苏星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鬼音也戛然而止。
睁开双眼，孤山景色如旧，可背后早已冷汗涔涔。
“这便是你心底最害怕的东西吗？”寒玉的问道。
苏星瞳身体瘫软，体力不支，竟一时跪倒在地上，双手扶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就这点能耐？”寒玉随意地拨弄着琴弦，言语中满是不屑。
“老妖怪，你……少瞧不起人了。”苏星瞳颤抖着声音反驳，奋力爬起来站好，道，“再来！”
“好！”寒玉指尖浮动，指下琴声哀婉悲恸。
倏忽间，天地皆白，唯余忘川河畔曼珠泣血，三生石旁痴人垂泪。
金陵城外，两军厮杀前的那一幕，重现眼前。
金色华盖的战车内，高大威武的楚帝端坐如山，威严如诸天神佛。
十丈有余的城墙上，一袭白衣的母亲刀斧胁身，纤弱似水中浮萍。
城墙之下，十万精兵鸦雀无声，凝聚的杀气却如同有了实体，化为一把利剑，剑尖直逼母亲纤细脆弱的脖颈。
她笑了。
她的眼中含泪。
却笑得那样释然。
“你我夫妻结发七载。”
“今日缘尽。”
“来生再见。”
母亲纵身一跃而下。
她的血，染红了金陵城墙下大片大片的土地。
映得那一片天空都翻涌起血色的云朵。
不一会儿，血色的天空，鲜红的大地，融合到了一起，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
周围的血色越来越浓，眼前只剩一片血雾，再也不见母亲的遗体。
疯狂地奔跑，疯狂地嘶吼，却无半点回应。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化为一片漆黑。
“阿娘——”苏星瞳清醒过来，不觉已是眼泪纵横。紧接着，胃里好像有什么要冲出来似的，她跪倒在地上，弯腰扶着树干干呕了好久，却只吐出了几口酸水。
“这便是你心中最为哀痛之事？”寒玉又问道。
“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快到极限了，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寒玉的语气含着浓浓的失望，还有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心疼。
小五，对不起，师兄也不忍心这样折磨你的孩子。可是，这孩子内心深处埋藏最深的恐惧和哀痛，只有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处理，才能让她今后不再为之所困。
前面两关都已经顺利过了，虽然一鼓作气冲破第三关是最完美的选择，但是以她现在的状态，再听下去只怕立时要心脉爆裂而死，还是徐徐图之更优。
“呵！”苏星瞳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冷笑道，“怎么，菜都还没上完，你这厨子就想要临阵脱逃了？”
“你……还坚持得住？”寒玉心惊。
“还有什么本事，都一起使出来吧！也让本郡主好好开开眼界！”苏星瞳艰难地站了起来，盯着寒玉，一字一句地说道，“前面这两道菜，细细品来，好像太淡了些。快把你的拿手好菜端上来，否则本郡主砸了你的锅，拆了你的店！”
寒玉多年沉寂的心顿时被撩起了一股火气。琴弦之上，十指翻飞，隐隐有风雷之音。
刹那间，天雷滚滚，十殿阎罗怒目圆睁，地狱万兽仰天齐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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