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午后，宫门口的守门兵正打着盹，等着换班，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惊醒了。他甩了甩头，松松已经麻木的筋骨，定睛望去。

        只见阳光下，一人一骑自数十丈外而来。马上的女子一袭白衣，身量娇小，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年纪虽轻，可她骑马的速度却不慢，一路狂奔，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这……这是哪家的千金这样招摇？”

        南楚的女子多以温婉贤淑为美，金陵贵女纵然多，但在金陵城里纵马过市，一骑绝尘直至宫门口的，却还是第一个。

        一袭白衣终于奔到了宫门口，苏星瞳一勒缰绳，马儿的前蹄高高扬起，吓得那守门兵后退了好几步。

        “来者何人，出示腰牌！”另一边年轻的守门兵走上前来，拦住了苏星瞳的去路。

        “哼！”骑在马上的苏星瞳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身前的守门兵，随手一扬。

        那守门兵拿起扔到他怀里的那枚玉佩，定睛一看，虽然不知这玉佩的来历，那上面端端正正的大宝玺印却是一点不假，立马双手托起，恭恭敬敬地送至那少女面前，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贵人是宫里的哪位主子？”

        “本郡主已经八年没有回来过了，你不知道也无可厚非。”苏星瞳收回玉佩，抬头望着宫门内的亭台楼阁。

        “参见郡主殿下。”两排守城兵不约而同地行礼，随后打开了宫门。

        苏星瞳一挥马鞭，马蹄狂奔，载着她，无视旁人惊诧的眼神，踏进了这座阔别了八年的宫城。

        皇宫，我回来了！

        “那是谁啊？如此嚣张，居然在宫里纵马？”那年轻的守城兵看向身边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兵。

        “那玉佩上的血凤凰和大宝玺印你看见了吗？”那老兵捋了捋有些花白的胡子道，“这位，就是当今陛下唯一的亲生女儿，先帝亲封的星瞳郡主。”

        “是她？传言不是说她八年前就已经……”那年轻守门兵脱口而出，方觉失言，立马捂住了嘴巴。见周围无第三人发现，才稍稍安心。

        “如今看来，这传闻多半是不可信的咯！”老兵感叹，下一秒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皇家的事，我们小兵小卒还是少碎嘴，免得惹祸上身啊！”

        那年轻的守门兵闭起嘴巴，连连点头。

        大约一刻钟后，纵马入宫的苏星瞳来到了东宫门前。收到了消息的苏承煜撇下殿内的一干大臣，急急忙忙赶了出来。

        “瞳儿，你怎么自己回来了？”苏承煜对苏星瞳的到来似乎并不惊讶。他快步上前，拉起苏星瞳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细看了好几遍，见妹妹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并无倦色，心下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早嘱咐你想要回来了给我送信，我亲自来接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苏承煜一边细心地为苏星瞳拍掉身上的尘土，一边皱着眉头数落道，“这一路千里迢迢，你是女孩子，别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就想着学你师父师娘独闯江湖，外面这么危险，万一你出了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办？万一你被人欺负了谁来保护你？万一你……”

        “好了，皇兄，我知道了，我都这么大了，你别老把我当孩子。”苏星瞳不满道。八年来，她独自在外。师父师娘虽然对她颇多照顾，犹如父母，却终究不比骨肉亲情。幸好皇兄每年都会亲自来一趟山上，陪她几日，平日里书信也从未断过。皇兄知道她的武功在江湖上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也绝对称得上高手二字。可眼看着面前矮自己一个多头的妹妹，永远当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你尚未及笄，怎么不是孩子？”苏承煜拉着苏星瞳进了门，对一旁的东宫总管吩咐道，“叫厨房做一份碧玉荷叶糕和豆沙蛋黄酥送过来，再做碗牛乳酪，多放点糖。”

        “准备香汤，一会儿伺候郡主沐浴。”

        “把本宫上月定制的那套冰蓝色襦裙找出来，一会儿给郡主穿上。”

        “还有金玉满堂里定制的那套首饰……”

        “可是，殿下。”姚总管见太子颇有些停不下来的势头，不得不低声出言提醒，“大人们都还在书房候着呢。”

        “倒是把他们给忘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一拍脑袋，“你去传话，让他们先回府，有什么事都明日再议。”

        “是，殿下。”姚总管告退。

        见太子殿下走远，身后的小太监忍不住开口问：“总管大人，太子殿下为什么对这位郡主这么好啊？”

        “多嘴什么！舌头不想要了！”姚总管怒声道，声音尖细，却吓得后面几个小太监浑身一抖，“好好伺候主子才是你们的本分，再多嘴多舌，当心你们小命不保！”

        小太监们闻言个个噤若寒蝉，心中都暗暗决定再不提与小郡主有关的话题。好奇固然好奇，但若是为了满足一点好奇心而丢了小命，那便得不偿失了。

        姚总管看着太子殿下远去的身影，心中默默感叹：这位小郡主一回来，东宫的安生日子怕是到头了！

        一个时辰后，苏星瞳被宫女们收拾得齐齐整整地出现在了太子殿下面前。

        头梳双环髻，身着蓝襦裙，腰坠凤凰玉，足登莲花履。身量娇小，姿容娇俏，如初春桃蕾，半吐芬芳。

        “假以时日，我们瞳儿定能美名扬天下！”看着眼前年纪虽小，但已经风华难掩的妹妹，苏承煜笑道。

        “皇兄你快别打趣我了。”苏星瞳坐到他对面，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那姿态与温柔娴静四字相去甚远。

        苏承煜微微地皱了皱眉，暗下决心要把妹妹这满身不拘小节的江湖气给去了，让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楚最尊贵的嫡公主。

        “既然准备好了，那便随我去勤政殿面见父皇。你们父女俩多年未见，父皇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挂念你的。”苏承煜起身说道。

        苏星瞳却摇了摇头：“皇兄，我想先去太庙看看阿娘。”

        “这，恐怕于礼不合。”苏承煜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你回宫的消息父皇此刻肯定已经知晓了，若是先去太庙，只怕父皇心中不快，伤了你们父女情分。”

        “哼！”苏星瞳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我竟不知，我与他之间还有父女情份！”

        苏承煜见苏星瞳面色不善，忆起八年前的种种，清楚父皇和皇妹之间的矛盾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这妹妹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心中无奈叹息，当下只好顺着她，便松了口：“好吧，不过看过母妃之后，一定要跟我去见一见父皇。”

        “好。”苏星瞳点头同意。

        太庙在皇宫的西北角，里面供奉着南楚立国两百年来所有的皇室众人。两百年前，布衣出身的魏□□心怀天下，文韬武略，用十年时间，横扫群雄，一统天下，结束了百年乱世，建立了强大的魏国，之后论功行赏。

        第一任楚王和秦王在魏□□一统天下的进程中，一个智计百出，多次助魏□□化险为夷，一个战功卓著，为魏□□打下半壁江山，功勋最为显赫，双双被封为异姓王，食邑万户，福荫子孙。

        魏朝自魏□□起，百年长盛不衰，政通人和，秦楚两国安分守己，忠心魏皇。然而自六十年前，三代魏皇皆为昏庸之主，要么贪图享乐，疏于朝政，要么穷兵黩武，刚愎自用，到后来国家大事竟被一干太监把持，苛捐杂税不断，民间哀怨四起。相反，秦楚两国却在同一时期逐渐强大，不断吞并周边的小诸侯国，扩张自己的领土。

        直至三十余年前，秦楚两国的实力已经能够与魏朝匹敌，前后自立为皇帝，三国之间不相上下。此时的魏皇虽然还是天子，却已经无力约束秦楚两国扩张之势，幸亏朝中还有一些世世代代忠于魏朝的忠臣良将，虽然不能扼制秦楚的扩张，但也足以守土自保，静待时机，重现魏朝百年辉煌。

        为保皇位，魏皇对秦王楚王自立为皇帝的举动保持沉默，等于是默认了秦王和楚王与之并尊的地位。自此，魏朝的百年盛世恍如梦幻泡影，一去不复返，进入了三国鼎立的乱世。

        苏星瞳和苏承煜一前一后跨进了太庙的大门。太庙之中，终年香火不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檀香气味。烟雾缭绕之中，苏星瞳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母亲的牌位。

        大楚故太子妃莫忧之灵位

        是的，太子妃。

        当年的昭明太子已经登上帝位，做了八年的大楚皇帝。

        可对于这个陪他伏诛叛将，助他收复失地，甚至不惜以身殉国也要捧他登上皇位的太子妃，却连一个皇后之位都要吝啬。

        可怜阿娘，一生为他殚精竭虑，为他生儿育女，为他耗尽心血，如今却只能以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故太子妃”的身份，摆在这座太庙最偏僻的角落，无力地等待着被人彻底遗忘的命运。

        呵！

        多么讽刺！

        缭绕的烟雾掩去了苏星瞳嘴角的一抹冷笑，强压下满腹的凄楚和怨愤，她深吸一口气，逼回眼眶中几欲滚落的泪水，点了一炷香，三跪九叩，郑重地插在莫忧牌位前的香炉中。

        阿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该我们母女俩的东西，谁都别想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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