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这一觉，苏星瞳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的她，终于逃到了父母身边，却依然每天提心吊胆。

        因为，父王和母妃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厉害。

        “苏昭明，当初成亲时你答应过我，此生唯我一个妻子，如今又作何解释！”

        “莫忧，我只有娶齐鸢为妃，齐太师才会为我正名。待我登基之后，你就是中宫皇后，她只是一个妃子，在我心里，也永远只有你一个妻子！”

        “我要的不是皇后之位，我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若不是太子，若没有这家国重担，这一生定然只有你一人。可我是太子，不是普通江湖客，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我莫忧绝不与他人共侍一夫，你若敢娶，我就敢走！”

        后面的对话已经听不大清楚了，因为王兄发现了她在偷听，捂着她的嘴巴把她抱进了他的营帐。

        “王兄，父王和母妃怎么了？”小苏星瞳怯生生地问。她出生不到三月，父王和母妃就去平乱了，一年也见不到一次，本以为这次父王和母妃看见她会很高兴，可是她到这里已经三天了，父王和母妃也吵了三天，她心里还是很害怕，特别希望父王和母妃快点和好。

        “瞳儿别担心，父王和母妃只是闹别扭了，过两天就好了。”苏承煜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心里却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可是，我昨天听人说，父王不喜欢母妃，也不喜欢我了，要娶其他的女人当妻子，不要我们娘俩了。”苏星瞳说着，眼眶又红了起来，“我还偷偷看见母妃一个人抹眼泪。王兄，我好怕。”

        苏承煜抱起妹妹放在腿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瞳儿不怕，瞳儿一个人找来了这里，瞳儿很勇敢，父王昨日还在夸你呢，怎么会不要你呢？现在听王兄的，乖乖睡觉，睡醒了，父王和母妃就和好了。”

        “真的吗？”小苏星瞳抽抽搭搭地问。

        “真的，骗人是小狗。”苏承煜轻轻地拭干妹妹脸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自己的床铺上，严严实实地盖好被子，轻轻哼起江南小调，很快就把妹妹哄睡着了。

        让小苏星瞳万万没想到的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和母妃一起离开了军营。

        “母妃，我饿了。”小苏星瞳坐在毛驴上，饿得愁眉苦脸。

        “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叫我阿娘，不能叫母妃，重新叫一遍，叫对了阿娘就给你吃干粮。”莫忧牵着毛驴，从包裹里拿出半张烙饼晃了晃。

        “阿娘阿娘。”小苏星瞳拿起饼就吃起来。在皇宫里待了六年，即便很饿，她也没忘要注意仪态，细嚼慢咽。

        莫忧打开水壶，喂了她几口水。

        “阿娘，我们要去哪里呀？”啃着饼，小苏星瞳问道。

        “金陵城。”

        “阿爹也要去金陵城，我们是去找阿爹的吗？”

        莫忧停下脚步，转身把小苏星瞳从毛驴背上抱下来，训斥道：“谁要去找你那没心肝的阿爹，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的负心汉！阿娘是要去金陵城里找一个有钱有势的大官嫁了，气死你那个没良心的爹！”

        “哦，这样啊。”小苏星瞳不以为然，“可是，阿爹现在是太子，到了金陵就是皇帝了，金陵城里的官再大，也不敢跟阿爹抢女人吧。那阿娘你不是嫁不出去啦？”

        “你个死丫头，敢拆你娘的台！”莫忧一把抢过女儿手里的饼，道，“叫三声好阿娘来听听。”

        “好阿娘好阿娘好阿娘！”小苏星瞳手短脚短，只能认命。

        “再叫三声坏阿爹。”莫忧得寸进尺。

        “坏阿爹坏阿爹坏阿爹！”小苏星瞳嘴里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呸呸呸！刚才的话不算数，阿娘是好阿娘，阿爹也是好阿爹！

        “这才像话。”莫忧很受用，笑着把饼还给了女儿，怜爱地捏了捏女儿粉嫩的小鼻子。

        “太子妃和小郡主好雅兴啊，那一边太子殿下为了找你们娘俩可是快把整个金陵城郊翻个底朝天了。”身着盔甲的陌生男子走近，莫忧警惕地把女儿护在了身后。

        “太子妃，小郡主，陛下有请。”

        这个“陛下”，当然不是故去的孝文帝，而是如今谋朝篡位的孝文帝之弟——曾经的肃王！

        入夜，昏暗的牢房里，透进来几缕淡淡的月光。借着月光，隐约能看到几只瘦弱的老鼠在墙边打洞，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给这幽暗的牢房添了丝丝瘆人的凉意。

        “阿嚏！”小苏星瞳一哆嗦，打了个喷嚏。莫忧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裹在女儿身上。牢房潮湿阴暗，染上了一点病都有可能致命。好在肃王此时还要留着她们娘俩做人质要挟太子，性命暂时无碍。

        不过，从肃王这几天暴躁的情绪来看，太子已经兵临城下，而他这个谋朝篡位的逆王，已经是强弩之末，走投无路了。

        忽然，牢房的入口处悄无声息地滑进一道黑色的矫健身影。那黑影动作极快，守牢的几个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敲晕了。

        “快走！”那黑影打开牢门，揭下蒙面的面巾，原来是苏承煜。

        “王兄！”苏星瞳高兴极了，飞奔到哥哥的怀里。

        苏承煜抱起妹妹，说：“时间不多，我们动作要快。”

        莫忧点点头。可是，三人刚一出牢门不久就被发现了。苏承煜只带了两个帮手，双拳难敌四手，节节败退。

        “雍王殿下，没想到今夜来的竟然是你。”肃王的语气透着惊讶，更多的是狂喜，“正好，抓了你们，明天再送苏昭明下地狱，正好让你们一家四口团圆！”

        “抓我？”苏承煜手腕一动，挽出几朵剑花，杀退四人，狂傲道，“就凭你养着的这群酒囊饭袋？做梦！”

        “弓箭手准备！放箭！”肃王一声令下，霎时，一阵箭雨夹着漫天的杀意扑面而来，一箭追魂，一箭夺命，直教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四人挥起手中的长剑，第一波箭雨过后，苏承煜的两个帮手都挂了彩。

        正当第二波箭雨已箭在弦上之时，东边突然火光冲天，飘来一股浓浓的焦味。

        “陛下，陛下，不好了，我们的粮草都着火了！”

        “什么！一群废物！”肃王气急败坏，“还不快去救火！”

        苏承煜眼中划过一丝错愕。

        难道今夜还有别人来救人？

        两道如夜色一般黑的身影自东边而来，印证了他的猜想。然而，当他还在疑惑着两人的身份时，第二波箭雨已近在眼前！

        “烧了我的粮草，断了我的后路，你们好，很好！”肃王的脸色阴鸷得令人胆寒，“今晚，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放箭！”

        “殿下快走！”苏承煜的两个护卫此时均已身受重伤。他们自知生还无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急速飞来的四支箭，将苏承煜和苏星瞳推出了射程之外。

        “追！让他们跑了，朕诛你们九族！”得令，一队甲兵紧随苏星瞳和苏承煜而去。

        另一边，另外两个黑衣人护着莫忧，还在苦苦支撑。

        “你们不要管我了，快走！”莫忧用力挣开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手，“拖着我，我们三个谁都走不了。没我的拖累，你们还有机会脱身！”

        那黑衣人却是固执得很，一把抓住莫忧的手臂。男人的力气很大，这一次，莫忧怎么都挣不开了。

        “小心！”一晃神的功夫，一支箭矢挟万钧之力，直冲莫忧而去，已近在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那黑衣人竟不要命似的冲上前去，比那箭更疾！更快！

        冰冷的箭矢如同毒蛇一般没入了他的胸口，几乎要把他的胸膛刺穿！

        重伤在身，手上自然脱力。莫忧毫不犹豫地挣开了他的手，双手一推，把那黑衣人推出了箭雨之外。

        同时，也断了自己最后的生路。

        肃王的士兵立刻蜂拥上来，死死地把她压制住。

        她被押得几乎半跪半趴在地上，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略微抬起头。

        她望着女儿逃离的方向，心满意足地浅浅一笑。

        第二日，金陵城中异常安静，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

        就连牙牙学语的稚童都停止了哭闹，躲在母亲的怀里。

        金陵城外，昭明太子的十万大军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如同一只嗜血的猛虎，锋芒毕露，气势逼人，随时准备着撕碎眼前的这面城墙，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丝丝血腥的气息。

        今日，便是决战之日！

        忽然，城楼之上出现了一抹白色的，纤弱的身影。她的双手被牢牢地绑在身后，可她的身躯却依然挺立，犹如那傲雪凌霜的腊梅，不怕冰霜雪寒，无惧猎猎北风。

        在这个男人主宰的战场上，她是这般的娇弱，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可她又是那样的坚强，刀斧加身却依然面不改色，半步不退。

        她望着城楼下金色华盖的王车。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王车周围的纱幔，准确地钉在了里面未来帝王的身上。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轻轻抚过帝王身上坚硬的盔甲和冰冷的宝剑，在帝王平静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那里面坐着的，是她的丈夫。

        那个她放弃了一切，只为与他相守一生的丈夫。

        “苏昭明，太子妃莫忧在此，你速速退兵。否则，朕就让她粉身碎骨！”城楼上，一身龙袍的肃王高声叫嚣，周围的兵士拔出佩刀，架到了莫忧的脖子上。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风，扬起路上的尘土，也掀起了王车纱幔的一角。

        高大威武的帝王于车内端坐如山，威严如诸天神佛。

        静默不语。

        “苏昭明，朕数到三，你若再不退兵，就等着过来给她收尸吧！”见自己被无视了，肃王满脸狠戾，双手向前一递，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莫忧薄薄的皮肤，血珠一颗颗地接连滚落下来。

        城楼之下，十万大军积聚多日的杀气彷如一个巨大的、无底的深渊，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吞得干干净净。

        仍是一片沉默。

        莫忧的唇边勾起一抹无奈而又了然的浅笑。刹那间，二十余年岁月芳华掠过心头。

        “三！”

        我苏昭明的妻子，唯你莫忧一人。

        “二！”

        待我诸事平定，便封你为后。

        “一！”

        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昭郎。”莫忧朱唇轻启，声音虽轻，却因含着内力，足以让城楼之下的人都听得清楚，“我知你为难，因此无恨无怨。”

        字字锥心，句句刺骨。可她的声音，却平静得没有一丝丝的波澜。

        “只求你善待瞳儿，放她自由。”

        “你我夫妻结发七载。”

        “今日缘尽。”

        “来生再见。”

        像一颗流星一般，那抹白色的倩影直直坠下。

        她在乱世的夜空之中滑过，绽放出那耀眼夺目的瞬华。

        然后，猝然长逝。

        “阿娘！”

        “阿娘！”

        “不要啊！”

        梦境化为一片血红，猛地惊醒，苏星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像疯了似的狂跳，几乎要破出那一层薄薄的肌肉。她捂住胸口，深深地吸气，又缓缓吐出，重复了十多次，稍稍冷静下来，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翻身下床，打开窗户，天已经蒙蒙亮了，晨风吹在浸湿汗水的身上，激得苏星瞳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好像有无数牛毛细针从毛孔钻入身体。

        风是暖的。

        可心是寒的。

        脖子里挂着的玉佩不小心滑了出来，透过光，血色玉佩上雕刻的凤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苏星瞳把玉佩解了下来，捏在手里。

        穿过薄薄的晨雾，几缕阳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勾勒出远处南楚皇城模糊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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