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乐坊

傍晚天气转凉，惹得元鸢一路上打了不少喷嚏，一到府中就被叶心催着沐浴暖身。

        沐浴罢，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元鸢坐在妆镜前，正欲给脸上的伤口上药，却发现药膏被挪换了位置，其他东西也有被翻过的迹象。

        该不会裴府也进贼了吧？

        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清点一番，幸好一样也没丢，恰逢叶心来送消夜，她问：“叶心，今日可有人进过这房间？”

        叶心点点头，道：“今日巡防营的人来过，将府中上下都仔细搜查了一番，说是要抓一个从刑部跑出来的逃犯，有人亲眼看到他跑进了咱们府上。”

        “抓到了吗？”

        “当然没有，今日荣安一直在门口当值，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逃犯。”

        元鸢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有些蹊跷，且不说到底有没有逃犯，区区巡防营竟敢将郡王府翻个底朝天，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王爷什么都没说吗？”

        叶心吞吞吐吐了一阵，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只道：“姑娘真的要知道么？此事说出来，怕是会惹姑娘不高兴。”

        她这么一说，元鸢更是摸不着头脑了，“此话怎讲？”

        叶心思量少顷，决计还是不瞒着她，“其实今天早上，姑娘和沈大人离开后，王爷去了一趟江宁侯府，巡防营来的时候，王爷不在府上，长公主又恰巧在房中休息，我们做下人的不敢阻拦，想着府中也没什么可疑之人，便将他们放了进来。”

        说罢，担心元鸢因此不悦，又解释道：“姑娘放心，王爷是受了侯府夫人之邀才去了江宁侯府，绝非是故意支开姑娘去找越阳郡主的。”

        元鸢原本也没往那里想，但这桩桩件件确实过于巧合了些，以柳氏的性子，昨日元清澜擅闯裴府闹得满城风雨，她请裴晏过去应该是想借此机会道歉，以免伤了裴元两家的和气。

        至于巡防营为什么要以抓逃犯为借口搜查裴府……

        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她微微怔住，片刻后突然明白了一切。

        柳氏应是故意将裴晏请到江宁侯府的，私下又串通了巡防营的人，想要趁他不在的时候将她带走，而裴晏一早就猜到柳氏别有用心，才会让沈翊带她去定远侯府，让柳氏的计划落了空。

        然而回来的路上，他竟半句都未曾提过。

        思及此，元鸢羽睫轻垂，眼底倏然有些黯淡，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了一种复杂的感觉，有被保护的欣喜，也有逃过一劫的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和愧疚。

        如果将来某天，裴晏知道自己保护的人一直都在骗自己，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原本只是为了逃婚才撒谎留在他身边，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害怕谎言被拆穿的那天了。

        暮冬的雨总是来去匆匆，夜里还飞沙走石，敲得窗棱响颤不休，翌日又拨云见日，只剩檐角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滴，地面淌着明晃晃的坑洼。

        城北街市，两道曼妙的身影引人侧目，举止端方，从衣着到首饰皆属上品，只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快到月鹤十二坊的时候，元清音心里愈发紧张，轻扯了下身旁人的袖口，小声问：“姐姐，你看我今天这身打扮好看吗？”

        元清澜脚步顿住，侧头打量了她一番，月白罗裙搭上雪羽肩，银丝线在襟口勾出几片祥云，广袖宽松，玉带束腰，衬得身材玲珑有致，发间斜插一只价值不菲的银灰缀珠宝钗，娇柔又不失妩媚。

        若非右脸上有块明显的疤痕，怎么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元清澜拍了拍她的手，“好看，世子殿下见到定会喜欢的。”

        元清音红了红脸，没接话，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心中满是雀跃。

        二人转过街市，一路来到月鹤十二坊。

        月鹤十二坊乃京中最大的乐坊，一坊品阶最低，客人以平民百姓居多，到十二坊则只有皇亲国戚可以入内。据说这里收集了各种琴乐，还培养了大量乐师，每逢大小宴会都会派人入宫表演。

        乐坊的伶人瞧过元清澜郡主的腰牌，直接将人带到了十二坊中。

        甬道看似不宽敞，但进入每一坊后又别有洞天，戏台被装饰成莲花样式，舒展着藕粉色的花瓣，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琴音悠扬。

        据说今日请来的是西域善技的琴师，先在十二坊中演奏，待到了上元节，再入宫到皇帝面前献演。

        台下听曲的无一不是世家权贵，其中一人身着鸦青色锦袍，玄端处银丝游动，又以银带束腰，衬得人身姿肃然，长身玉立，在一众人中显得气度不凡。

        元清音生性腼腆，自小时遭遇走水脸上留了伤疤，胆子便更小了，分明一眼就看到了谢景凡，却踌躇着不敢上前，最后还是元清澜领着她过去。

        “这不是世子殿下么，今日也是来听曲儿的？”

        看到二人，谢景凡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纸条藏入袖中，颔首道：“原来是郡主和清音姑娘，听闻十二坊今日请了位技艺高超的琴师，谢某也是慕名而来。”

        江宁侯这些年四处结交权贵，谢家身为南渝数一数二的大家，自然也位列其中。

        元清澜与谢景凡简单寒暄了几句，手臂轻轻戳了下元清音，示意让她也说些什么。

        元清音紧张得不知如何张口，手指绞着衣袖，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

        似是察觉了她的局促，谢景凡眼中浮上清浅的笑意，主动开口道：“今日这件罗裙，倒是很衬清宁姑娘姑娘。”

        听闻此言，元清宁细若蚊蝇地说了声“谢谢”，脸红得宛如傍晚街市上的灯笼。

        眼见自己这个妹妹太过腼腆，话题根本就进行不下去，元清澜提议道：“这西域来的琴师果真技艺娴熟，只是这一曲《平沙落雁》总让人觉得少了些磅礴之气，三妹一向琴艺了得，《平沙落雁》更是练得炉火纯青，不如趁此机会为我们抚上一曲？”

        元清音知道这是元清澜想让她在谢景凡的面前表现一番，于是欣然应允。

        莲步轻移至台上，端坐于琴前，起初还有些局促，而后逐渐静下心来，葱白的指节轻拢慢捻，音调由平转高，层次递进，激昂似朔风吹雪。

        元清澜看着台上抚琴的人儿，唇角轻掀，眼中露出几分满意。

        其实这次带元清音来，表面是帮她追求谢景凡，实际上是出于一己私心。

        只要元家的女儿都嫁为人妇，裴晏将来就只能娶她元清澜一人了。

        谢景凡的目光落在台上，心思却在别处，眼眸深邃，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道：“元鸢姑娘想必已经回到江宁侯府了吧？”

        冷不丁听到元鸢的名字，元清澜怔了一瞬，微微侧目，“世子何出此言？”

        “先前谢某去了一趟豫州，正好在坊市碰到了元鸢姑娘，原本想将她带回长安，却一不留神被她跑掉了。”说罢，轻皱了下眉头，似是感到疑惑，“人就在豫州，难道贵府派出去的人还没找到吗？”

        提起此事，元清澜的脸色顿时阴郁了许多，“此事确实蹊跷，既然世子殿下在豫州见过四妹，江宁侯府的人没理由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是啊。”谢景凡牵了牵嘴角，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是一片冷然。

        “毕竟豫州就那么几处藏身之地。”

        元清澜没接话，敛眉思忖着他话中的深意，一个未曾有过的念头逐渐浮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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