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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救命稻草


若说南渝最繁华的地方,除了长安便是豫州。

        以高大的城楼为中心,屋宇鳞次栉比,茶坊、肉铺应有尽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有做生意的商贾,还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街市酒楼高挂彩旗揽客,绣旆相招。

        川流之中,一辆雕着暗金云纹的马车辘辘而行。

        徐风穿过帘隙,绣着云纹的墨色锦袍被掀起一侧衣角。

        男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正襟端坐于车内,脊梁笔直,衣着用银丝勾勒玄端,露出一截暗红色的交领,银冠束发,腰封刻绘云纹,缀以碧珠。

        垂眸看着日前传来的信报,眉头逐渐拧起。

        车内还有另一男子,生得眉清目秀,却是架腿而坐,跷着一只脚,不拘形迹。

        “怎么了王爷,信报有问题?”

        裴晏逐字看到最后,顺手递过,“有几批漕运与兵部呈递上来的文书有出入,马上派人去查。”

        沈翊大致扫了一眼,也不知有没有瞧出不对的地方,就“哦”了一声,将信纸对折塞入怀里。

        途径护城河旁的青石板路时,车身有些颠簸。

        裴晏整日忙于政务,已经许久未曾合眼,方才又被苏县丞宴请着饮了几杯烈酒,寒气入体,牵动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许是自小在战场上疼惯了,即便如此,身子依旧坐得端正。

        沈翊知他疲倦,识相地不去打扰,双手环于胸前,百无聊赖地瞧着窗外。

        虽说豫州的风景是独一绝,但左右也待了大半个月,早就看腻味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日子在裴晏手底下干活,人都累瘦了好几圈,唯一盼望的就是早日处理完公务,回到长安大理寺继续当他的清闲官。

        回想起以前滋润又逍遥的小日子,他只恨皇上居然把三法司暂交给裴晏掌管。

        裴晏这个人,对自己狠也就罢了,使唤起兄弟也是毫不手软,他堂堂大理寺卿,现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真不知该找谁说理去。

        马车刚转过护城河,前方突然冲出一道身影,车夫急促地“吁”了一声,车身陡然刹住。

        “干什么的?敢挡祁郡王的车,不要命了?!”

        闻言,沈翊伸着脖子往车外张望,身旁人也被扰醒,微微抬起那双玄青色的眼眸。

        道路积雪未消,满目涔白中一点红色尤为显眼。

        少女一身大红嫁衣,却不见头顶凤冠,许是受了惊吓,一双杏眼微微睁圆,发间珠钗歪斜,从中垂落出几缕青丝,凌乱却掩盖不住幽兰之姿。

        如此一副落难美人图,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观望,议论着又是哪家小姐在上演逼婚逃婚的戏码。

        元鸢沿小巷一路逃至此处,面色潮红,微微气喘,眼看雕着暗金色云纹的马车将去路阻断,不得不停住脚步。

        想起车夫方才喊的是“祁郡王”,她呼吸不由得一滞。

        难道马车上是那位大人……

        江宁侯府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追上来,眼下她已精疲力竭,再跑也跑不了多远。

        若被捉了回去,王嬷嬷定会将她严加看管,到时再想逃跑就难如登天了。

        重生前的惨象还历历在目,她绝不能被送到江南。

        思及此,元鸢心中浮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深深提了一口气,对着马车中的人大喊:“裴晏!你既已答应娶我,现在又四处躲着我,你算什么男人?!”

        “你现在就出来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隔壁村的姑娘,不想对我负责?!”

        此言一出,惊掉无数围观路人的下巴。

        原来这回不是逃婚的戏码,而是失足少女当街追夫,追的还是传闻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祁郡王。

        难道向来不近女色的祁郡王实际上是个始乱终弃之人?

        马车内,裴晏怔了一瞬,而后长眸微微眯起。

        元鸢的视线被眼睫上氤开的雾水模糊,一时看不分明车上人的面容,只感觉到有一道凌厉而压迫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自己身上。

        一旁,沈翊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轻挑了下眉头,“原来王爷在外面还有不少风流债啊,还以为王爷不近女色,现在看来是眼光太高,只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啊。”

        “对了,这姑娘叫什么名字?隔壁村的姑娘又是哪位?”

        沈翊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再清楚不过,裴晏对女人从来都没有半点兴趣,之所以这么调侃,不过是过过嘴瘾,给自己苦役般的日子寻点乐子罢了。

        前有越阳郡主,后有长安一众世家小姐,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现在的姑娘家都喜欢这种冰疙瘩。

        裴晏已经连续两日未曾合眼,沈翊又在耳边聒噪个不停,他移开目光,按了按眉骨,本就不多的耐心几乎告罄,沉声道了“回府”二字。

        “你确定?”沈翊的兴致被扫了大半,“那姑娘说那些话引你出面,你若一声不吭走了,可就相当于默认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他都能想到,裴晏没道理想不到。

        不过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空口无凭的控告,本来就没什么人会相信,更何况裴晏压根儿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马车外,元鸢屏息凝神,一双偏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马车,祈祷着自己的计策能够起效。

        然而她赌输了,车里的人丝毫不为所动,车夫在窗边与人交谈了两句,随后驾马准备离开。

        元鸢清楚她这一逃,王嬷嬷定会派人满豫州地找她,她既不会骑马,又没有足够的盘缠,想要躲过这些人,唯有待在祁郡王的身边。

        毕竟王嬷嬷再怎么着急寻她,也是万万不敢招惹裴晏的。

        眼看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要没了,元鸢一咬牙一闭眼,豁了出去。

        雕着暗金云纹的马车缓缓起步,裴晏正欲阖眼小憩,便听车后一道声音追了上来。

        “裴晏!你左边胸口向下两寸有一块方形胎记!”

        ……

        马车内,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就连一向聒噪的沈翊也安静如鸡,神情怪异地打量着面前不知来历的姑娘。

        裴晏左胸向下两寸确实有一块方形胎记,且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他就是其中之一。

        原本他还信誓旦旦认为裴晏不会沾花惹草,现在还真不好说了。

        其实元鸢这会儿也懊恼得很,祁郡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今二十四岁别说是娶妻,连小妾都不曾有过半个。

        之所以让她上马车,无非是因为她说出了胎记的事,往后若想继续待在他身边,不但得另想法子,还得把先前的弥天大谎给圆过去。

        早知就说是他妹妹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元鸢已经做好了被拷问的准备,双手紧攥着裙侧,等待眼前人的发话。

        然而眼前人似乎是过于疲倦,一直单手支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任马车摇摇晃晃,身形不见半点松斜。

        还在江宁侯府的时候,元鸢总是听元清澜提起裴晏,说他是如何在与突厥一战中提枪直取敌将首级,又是如何在接管三法司的短短两月内肃清遗留旧案,偶尔在宫中遇见,也只是远远瞧见一道挺拔的身影。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面还是头一回,不,是第二回。

        眼前人剑眉星目,鼻梁直挺,皮肤算不得白皙,但棱角分明,给人肃然之感。

        她原以为是元清澜心中爱慕裴晏,才会将他形容得那般完美,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中令无数世家女子趋之若鹜的祁郡王确实不似一般人。

        起码长相不是。

        见裴晏一直闭目养神,元鸢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将头上珠钗扶正,掸去翻窗时沾在衣裙上的灰尘。

        马车已经驶出许远,江宁侯府的人短时间里是找不到她了。之后最要紧的问题,是如何让裴宴愿意将她留在身边。

        简直是前脚逃出龙潭,后脚就踏入了虎穴。

        近郊道路不平,马车时有颠簸,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眼前人的气场太过压迫,每次颠簸时元鸢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担心他突然睁开眼睛。

        幸好没有。

        马车最终停靠在近郊的一处府院,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苏府”二字。

        如果没记错的话,豫州的县丞便姓苏。这里应是他闲置的别院。

        坐在最外面的沈翊率先下车,元鸢趁裴晏还没动静,掂起裙摆欲紧随其后。

        突然,手腕却被一道强硬的力气突然拉住,一声吃痛的闷哼自喉间溢出。

        元鸢惊愕回头,看到裴晏正钳着她的手腕,眉头紧皱面露痛苦,随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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