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一末

这时起，我才开始真正认可自己。

        ——2019628

        正值晚自习，教室窗外浓艳的晚霞弥漫半片天空，几片残云掺杂其中，屋内的风扇发出嗡嗡的响声，一刻不停地旋转着却难以驱散这六月天的燥热。

        教室内大多数同学在奋笔疾书，争分夺秒，哪怕汗珠从他们的脖颈留下，类似的题目已经在草稿纸上演算过千千万万遍，他们也不曾停笔。

        还有同学在闭目冥想，看似佛系，实则嘴唇颤动不止，凑近听，你会听到他口中正碎碎念着冗长的文言文或单词拼写，哦原来是在背东西。

        这就是省实验高中的重点班，一班。

        在这里，人人都特殊，又人人都平庸。

        哪怕是苏榆晚，也不例外。

        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晚风不疾不徐地吹过她染成黑茶色，略带点卷的长发。

        她看着不算乖巧的学生，没按照校规穿校服外套，只穿着件印着小熊的潮牌半袖，校裤挽起，脚踝纤细极白，脚上踩着双最新款的鸳鸯配色球鞋

        与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过分时髦的打扮相比，更惹眼的是小姑娘的相貌，浓眉朱唇，五官清丽，是个标致的港风美人儿。

        只可惜，这份在年组里数得着的美貌在一班无人欣赏。

        造孽。

        苏榆晚单手托着腮，和卷子上奇难无比的数学题较着劲，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第几遍重复这两个字。

        因为保持这个姿势太久，她的侧脸被手指压出红印，看着就像刚刚睡醒。

        “诶，晚晚，你也刚醒啊。”一旁趴在桌子上，枕着包心相印纸抽睡觉的同桌醒了，她愣愣地看着苏榆晚，眼神有些迷离地问。

        这是重点班的另一个“异类”，林音语。

        也是苏榆晚之前十六班的好姐妹。

        林音语同学的成绩不太稳定，并不能次次考进大榜前一百名，之所以被学校调到重点班，是因为她擅长竹笛，并且获得过许多奖项，以她的名次高考通过“高水平艺术团”降分录取后正好摸得到清北的门槛。

        说起来，林音语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清北苗子”呢。

        天确实热，题确实难。

        苏榆晚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她手上的数学卷子明天就要收了，她连一半都还没写完呢，哪敢睡觉哇？

        “哦，我都被热醒了这都三十多度了，前排怎么还不开窗户？”林音语睡得额前刘海都湿透了，她抽出两张面巾纸胡乱擦干刘海，闷声抱怨。

        因为洋市这两天多风，班里靠窗坐着的同学嫌风会把他们桌上的卷子吹乱，从而降低他们的学习效率，索性就都不开窗，将一屋子人闷在教室里捂痱子。

        班里其他同学怨声载道，靠窗坐着的同学充耳不闻。

        全班所有靠窗坐着的的同学里，只有苏榆晚开了窗，她怕热，并且不觉得卷子被风吹飞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吹飞了再捡呗。

        她的同桌林音语也不在乎这个，教室里两人挨着的那扇窗户每天大敞着，为重点班带来最后一丝新鲜空气。

        “你说这一班怪b是多哈，大热的天，不开窗户，小风扇也不让用，非说它噪音大，它噪音再大，能有咱们头顶上的这个吵吗？”林音语眉毛皱得快拧成结了，也只能拿本子手动扇风驱散燥热，她睡这一觉出了不少汗，搞得全身都湿乎乎的，怪难受的。

        忍着头顶晃眼的白炽灯，苏榆晚勉强看了一眼教室天花板正中间的大风扇，因为过于老旧，它每每转动一圈，就要发出“啪嗒”一声声响。

        造孽。

        盯着书桌上涂满修正带的数学卷子，还是做不出正确答案，苏榆晚舔了下略干燥的唇，懒散地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

        明明已经学到头晕眼花，却感受不到丝毫困意，这是苏榆晚来到重点班后最常见的状态。

        一个环境里，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学习，你就没办法心安理得的睡觉。

        等重点班的班主任林颂下楼查晚自习纪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苏榆晚明目张胆地戴着有线耳机趴在窗台上吹风，模样好不惬意，而她的同桌在一旁呼呼大睡。

        省实验高中上学不准带手机，重点班晚自习不准睡觉！林颂脸色不太好看，放轻脚步走到她们二人桌边。

        苏榆晚没听到班主任的脚步声，却听到了后桌同学做作的咳嗽声。

        她疑惑地看了过去，还摘下了一支耳机，用眼神询问后桌。

        后桌朝苏榆晚挤了挤眼睛。

        “咳。”林颂站在一旁，把她俩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适时的清了下嗓子。

        诶呀。

        苏榆晚猛地转身，一抬头，正对上班主任林颂严肃的目光。

        林颂给苏榆晚一个眼神，苏榆晚就心领神会，这个眼神的意思是“把你同桌叫醒，你们两个跟我出来”。

        慌乱中被摇醒的林音语懵懵懂懂，就被苏榆晚连拖带拽地弄走，直到她看到走廊中班主任等待的身影时，才彻底被吓醒。

        完了，晚自习睡觉又被抓了。

        林颂往前走了好远，一直走到三楼的大厅，才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向不远处还在磨蹭的苏榆晚和林音语二人，一皱眉。

        收到！两个小姑娘连忙一路小跑，冲到了班主任面前。

        “苏榆晚，你先把鞋带系上。”林颂说。

        “诶，好。”苏榆晚乖巧地蹲下系鞋带。

        等苏榆晚站起来，林颂平视着眼前的两个女孩，有些头疼，准备先拿问题轻一点的开刀。

        “林音语，你刚刚睡着了，怎么回事？”林颂的目光仍然严肃，语气中却不带任何谴责的意味，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听上去就像寻常的关心。

        林音语睁着双圆眼，腰板挺直，认认真真地解释道：“老师，我昨晚被我妈看着写作业写到凌晨两点，刚刚实在是太困了，撑不住了。”

        “那你以后注意点儿，提高写作业的效率，或者等课间买杯瓶装咖啡喝，提提神。”林颂建议道，她又说：“还有，你和苏榆晚上课的时候小动作太多了，我在后门总能看到你们两个传小纸条，我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好、话多，但以后有什么话就留到下课再说，下课说不完放学说，在课堂上传纸条多耽误学习啊。”

        对于班主任的苦口婆心，林音语向来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从来都不往心里去，只是不停地附和“嗯！嗯嗯嗯”

        “行了，你先回去吧。”林颂教导完一个，就打发走一个。

        林音语如蒙大赦，给苏榆晚递了一个“姐妹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溜之大吉。

        看着林音语欢脱的背影，林颂作为班主任不得不叹口气，把目光落在仅剩的苏榆晚身上。

        “苏榆晚，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吗？”林颂放缓语气，还是决定耐心地问。

        “知道的，老师。”女孩子站在走廊里垂着头，碎发散落在白净的脸侧，看上去乖巧无害，她说话时语气又轻又缓，很是诚恳。

        交手的两个月里，林颂早就习惯了苏榆晚的套路，诚恳认错，死活不改。

        像苏榆晚这种学生，简直是班主任从教生涯的千古一大难题。她绝不算好学生，迟到早退还逃课、染发不按规定穿校服、带手机上学、隔着栏杆偷偷取外卖、成日和艺考生体特玩在一起罪状数不胜数。

        可她也不是差生。

        苏榆晚这个学生对自身要求极高，且有韧劲，甚至带着些极端和吹毛求疵不会的题，哪怕一夜不睡也要搞个明白，再冷门的知识点，只要老师提过一嘴她就会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八百字的作文只要有了更好的思路，绝不糊弄，马上再拿一篇空白作文纸重写

        也正因如此，苏榆晚一路从美术生转文化生，从平行班转重点班，再到现如今重点班名列前茅的位置。

        这样的学生，有的班主任会放任不管，管什么呢，学生自己心里有数啊。

        可林颂始终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分散苏榆晚的注意力。学校规定上下课的时间，是为了保证学生有充足的时间学习并劳逸结合，规定穿校服不准携带手机，是为了让学生在学习时更加专注，这些都有利于学生长时间、高效率地投入到学习中。

        而苏榆晚这样的状况，就像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很危险。

        “那你说说，你的问题在哪？”林颂又问。

        苏榆晚不假思索道：“晚自习的时候听歌。”

        “为什么一定要晚自习的时候听歌呢？这不仅违反校规校纪，还耽搁你自己的时间啊，晚自习班级里多好的学习氛围，你不觉得在教室写作业都要比在家快不少吗？”林颂老话长谈，循循善诱，希望能说动苏榆晚这个冥顽不灵的学生。

        苏榆晚点点头，“老师，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可下次你还会干别的，林颂嘴角抽了抽，严肃道：“要不你还是把手机交给我保管吧。”

        “可是老师，不用手机付款我就没钱花了。”那可不行。苏榆晚漂亮的杏眼中闪过狡黠，故意放轻嗓音，可怜兮兮道。

        “你平时上下学不都有司机接送吗？要钱做什么？”林颂抱着胳膊，一眼看穿苏榆晚的小把戏。她不仅是苏榆晚的班主任，还是她的家教老师，从苏榆晚高一入学起就被请去给她补课，对她家的情况十分了解。

        “老师，那后天，我把手机给你行不行？”苏榆晚开始讨价还价。

        她这话说的林颂眉心一跳，为什么一定要后天呢？

        林颂目光探究地看着她，问：“你明天不会不来上学吧？”

        “不会不会不会。”女孩摇头，连忙否认。

        “那可说好了，后天来我办公室，上交手机。”因为苏榆晚本身学习成绩就很好，林颂连“你考到大榜多少多少名，就把手机还给你”这种话都没说。

        苏榆晚抬眸，弯了下唇，爽快道：“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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