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女眷明珰翠玉，男宾衣锦腰玉，满殿灯烛下辉煌夺目。六姑娘领着她的一群女兵，一身短打、布衣素朴，垂头跪地，任两旁喧嚣指点，腰身却笔挺笔挺的，身姿纹丝不动。

        高坐在上的吴王，笑中的轻谑渐渐消散。

        他这个女儿不是一时意气的玩闹，这些女子当得起一个“兵”字，满意地点点头。

        “巾帼女营，‘巾帼不让须眉’，”吴王妃盈盈含笑，“王爷对嵋儿一片殷殷期望之心啊。杨嵋，你以后定要兢兢业业为你父王做事办差，绝不可辜负你父王的期望。”

        不待杨嵋回话，二公子、三公子俱是头皮一麻，刚刚要了名号，现在就要差事，他们这位心机深沉的嫡母蛰伏隐忍数年，终于图穷匕见。

        “父王，不可。”

        二公子、三公子疾步而出，进前几步，跪在吴王座下的台阶旁，一递一声地劝阻吴王。

        “父王，儿子们都在呢，母妃这句‘巾帼不让须眉’是要羞死儿子们吗。”

        “是啊，父王，有儿子给您攻城略地，还轮不到六丫头那毛丫头。”

        二公子、三公子年岁相当，自小不合，大公子战死后，更是为了争夺世子之位势同水火，现在却联手阻止吴王给六姑娘差事。

        “王爷，的确不可，传出去，外人要笑掉大牙。”

        “就是，女娃就该好好守在屋里绣花，舞刀弄剑还要上战场，人家还以为我们庆州没男人了。”

        投效二公子、三公子的将校们，见他们跪谏吴王，也都扯着嗓子帮腔。

        这一帮子土匪、响马出身的将校，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泥腿子新贵，喝了点酒，聚众一鼓噪，桀骜性子发作，竟忘了这是什么场合，扯着破锣嗓子大喊大叫。

        这些闹嚷嚷的悍将们撸袖子举胳膊，反对吴王赐六姑娘麾下女兵名号，满大殿都在嗡嗡作响。吴王面色很难看，站在座位前，目光直盯盯地看着领头的两个儿子。

        六姑娘虽泼辣胆大，可她一记事吴王就已是一方豪强，从来没有吃过苦，更没见过无所不能的父王被众人围着叫嚷。

        “父王，”六姑娘有些茫然害怕，更多的是心疼吴王，“您不要为难……我不要……”

        乱哄哄的嚷叫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一直端然安坐的吴王妃，突然抚着心口大口喘气。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吴王横眉立目，抓起酒碗照着二公子、三公子两人砸去，“砰”地两声掼的稀碎。

        二公子捂着头，三公子捂着脑门，鲜红的血小蛇一样蜿蜒出指缝，俩人都吓呆了。

        嘈乱的叫嚷声，骤然低了下去。

        吴王勃然发怒，仿似兜头一桶冰水浇在殿中一干人头上，一个激灵都清醒了。

        “不可？”吴王踱下台阶，一脚一个，踢翻两个儿子，戟指怒目，“老子心疼闺女，本来只想给她个名号，没想过让她当差。没想到你们连亲妹都容不下，看到你们的嘴脸，老子恶心。杨嵋听令，即日起你麾下巾帼女营为本王的亲卫，掌执火铳宿卫侍从。”

        亲卫，还是宿卫侍从吴王的亲卫，这是何等心腹信重的职位，竟给杨嵋一个毛丫头！

        一干人全都傻了，二公子、三公子觉得头涨得眼前发黑，他们这一闹，反倒给嫡脉闹出了天大的好处。

        大殿里气氛紧张，一片死寂。

        就连六姑娘杨嵋也惊呆了，她原先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想在战场上立点军功，为嫡系一脉挣来一份除了恩宠之外的依仗。

        目睹刚才二哥、三哥带人逼迫父亲，杨嵋极受震撼。她自小受父亲疼爱，对父亲一腔孺慕，因自己让父亲为难，她难过又愧疚，甚至想要放弃女兵，息事宁人。

        吴王骤然发怒，形势瞬息万变，她一时未反应过来。

        夏盛乔跪在六姑娘身后，二公子、三公子等人鼓噪时，她心惊肉跳中急急寻找秦宗淮，不敢多看，只一刹对视，她诡异地心安了下来。

        她比六姑娘更早镇定。

        夏盛乔眼皮一瞭，看到了高座上吴王妃那忧虑焦急的面孔。她心里咯噔一下，吴王下令六姑娘为亲卫，六姑娘不能呆愣着，得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谢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伸指戳身前发愣的六姑娘，声音压得极低，近乎耳语：“快谢恩。”

        六姑娘身子一颤，倏然回神。

        “杨嵋遵命！”六姑娘忽然扑身俯在吴王脚边，眼睛里满是泪水，“父王，女儿一定扈卫好父王。”

        女儿眼里心里只有自己这个爹，饶是枭雄心肠的吴王眼底也一阵发潮。

        “好女儿！”

        张光、何忠两位老将，互相看了看。高座上的吴王妃绷紧的脊背一松，松开了暗中攥紧的拳头，杨嵋以女儿的身份护卫吴王的事情定了。

        一阵夜风吹进殿里，轻撞珠帘，珠翠叮咚悦耳。吴王妃立起身，笑嗔：“嵋儿，别哭了，仔细眼泪鼻涕蹭到你父王身上。”

        杨嵋慌忙擦鼻子，肿着眼跺脚，“我没流鼻涕。”

        吴王哈哈大笑，“乐舞怎么停了？”

        乐师急奏管弦，身姿婀娜的舞伎翩然舞进殿。

        头破血流的二公子、三公子咬着牙回到座位，心里急恨滔天，却不敢再惹怒吴王。

        六姑娘对夏盛乔点了点头，夏盛乔打了个手势，无声指使众女兵退下。

        她们排成两行，脚步极力放的轻缓，但行列笔直，行进的步伐仿似丈量出来的规整，虽是女子，脚步坚定地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充满肃杀之气。

        夏盛乔不知道，她们这一动，极为惹人。几乎没人赏舞，满殿的目光都聚在她们身上。

        “最后那个，站住，过来。”吴王忽而指着夏盛乔说。

        夏盛乔眼瞳微颤，顿住脚步，缓慢转身，她不知道吴王为什么叫住她，半垂脸孔，单膝跪地沉默行军礼。

        “父王？”六姑娘一脸不解。

        吴王皱着眉盯着夏盛乔看了一会儿，“娇滴滴的，也是你营中的兵？”

        六姑娘忙解释：“阿乔只是长的柔弱，她很能吃苦的……”

        “以本王看，她胆子很大。”

        夏盛乔背后出了一层毛茸茸的冷汗，原来她提醒六姑娘的举动，被吴王看在眼里。

        吴王利剑似的双眉下双眼如鹰似隼，两条深深的纹路，从鼻翼延伸到下颏，刀刻一样，这在相术上似乎叫做斗杀纹。

        吴王又看了她一会儿，觉得她有些眼熟，“本王是不是见过你？”

        夏盛乔整个人都慌了神。

        吴王妃忧心忡忡看向脸色难看的秦宗淮。

        “在哪儿呢？”吴王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踱了几步，突然看向三公子，“老三，你府里。”

        偷鸡不成蚀把米，三公子一肚子晦气，任脑门上鲜血流淌，他也不擦，抓半条羊腿，咬仇人似的撕咬了一大口。突然又被吴王点了名，无端打了个寒噤，羊腿砸在桌子上。

        “父……父王，”他慌乱吐出口中羊肉，一时不知吴王又要寻他什么不是，幸亏身旁有亲信小声提点，他连忙否认，“她不是儿子的人。”

        “难不成本王记错了？”吴王纳闷，他一向以记忆超群为傲的。

        不知吴王为何对她感兴趣，夏盛乔心头惊慌，鼻尖上也渗出细汗，想要去看秦宗淮，又怕他嫌她惹祸，强撑着面色不变。

        “父王是不是认错了人？”六姑娘一拍手笑道，“我当日见阿乔也将她认错了，还以为她是李成蕙呢。”

        六姑娘突然灵光一闪，在三哥府里，让军务繁忙的父王留有印象，难不成真的是李成蕙？

        “不过，李成蕙是名震庆州的大才女，我请不动，还是阿乔投我的脾气。”

        吴王皱眉，“你请不动？”

        珠帘背后，一手轻摇团扇，一手托腮，事不关己的李成蕙，扇柄颤抖，将一杯刚沏的浓茶扫到地上。

        “咣当”一声，将筝箫声都压下了。

        “民女李成蕙向王爷、王妃请罪。”李成蕙白着脸步出珠帘，跪地请罪。

        吴王看看李成蕙，又看看夏盛乔，饶有兴趣地对六姑娘说：“是挺像。”

        六姑娘天真烂漫，“只是长得像，认识了阿乔后，我再也没认错过。”

        旁人却都面面相觑，他们不像六姑娘心思纯净，王爷盯着俩娇嫩水灵的美人儿看，是什么意思？

        秦宗淮推案而起，秦廷胤疾步出列，两人几乎同时挡在了吴王面前。

        “王爷！”

        两个高大的男人挡在李成蕙身前，夏盛乔无声吁了一口气，绽出一朵凉笑，他们终于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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