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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十六米尘光


牧尘光用筷端戳起一个草莓味的汤圆,面无表情地嚼着,就像在嚼自己的心。

        他不再掩饰低落的情绪,对素从心说了一句实话:“她不喜欢我……我却深爱着她。”

        或许是被牧尘光言语间的深情打动,素从心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又多疑,他们才认识对久,怎么可能是牧尘光深爱的人,她同时也为牧尘光心酸。

        “她是你留学时的同学吗?”素从心脸上卸下防备,带了些关切,在牧尘光相隔一掌的位置坐下。

        牧尘光表现出一副不愿多提的神情,只从喉头“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素从心很不会说安慰人的话,在心里搜肠刮肚半天,最后说了句俗语:“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牧尘光,你会找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人。”

        牧尘光停下手里的动作,垂眸苦笑了下:“那你呢?”

        素从心疑惑地望向他,不明就里。

        牧尘光像个明知规则,却依然犯规的投篮手,既然用不光彩的手段得了球,不试着投一投怎么知道会不会得分:“季林不在了,你会考虑喜欢别人吗?”

        素从心没再探寻这话后的深意,用勺子舀起一个汤圆送进嘴里,然后笑着摇摇头,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

        “大多数人一生都很难找到挚爱,得过且过是常态,我不可以不知足,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份幸运。”

        “如果那份幸运再度降临,你也不打算要?”牧尘光觉得今晚他是在撒癔症,是没喝酒的胡言。

        可牧尘光克制不住想追问,想得到个实际上并不那么重要的答案,因为无论素从心给出怎么样的回答,他都无法停止不爱她。

        素从心果然朝他投来了警觉的目光,牧尘光借口职业病犯了,生硬地把话题引到了别处。

        水果汤圆似乎很和素从心胃口,她甚至关心起为什么牧尘光家都是北方人会煮南方的汤圆吃?

        牧尘光又用外甥女喜欢打掩护,心下却在说:因为素从心的妈妈是南方人啊,笨蛋素从心。

        饭后,牧尘光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将刻有季林英文名的打火机交给了素从心。

        “这是我送季林的情人节礼物。”素从心宝贝地抚摸着打火机,将它的铁盖向上掀起,发出“噔”的一声响,里面的蒸馏石脑油还有一些,橙黄的火焰照得她眼里的泪花晶莹透亮。

        牧尘光默然坐在一旁词穷到无以复加,想到自己的生日礼物没了着落,心里难免有些闷。

        素从心给他画到一半的画像被她彻底搁在脑后,出院到现在二十多天里,牧尘光再没见她画过。

        “灯笼里搁的是蜡烛吗?”素从心扣下打火机的铁盖,问牧尘光。

        牧尘光很快明白了素从心的意思:“是蜡烛,打火机给我,我给你点上。”

        灯笼坠下来的位置不算高,两人搬来个矮凳,牧尘光站了上去,矮凳离地面只有30公分左右,也用不着牧尘光再垫脚,但他依然任由素从心拽皱了自己平整的衣角。

        他珍惜着每一次和素从心的靠近。

        温柔的烛火摇曳在灯笼里,牧尘光站在凳子上没有立刻下来,他微微偏头假装在看灯,余光里素从心正仰头心无旁骛地瞧着烛火,琥珀色的光印在她琥珀色的瞳仁里,反射出一圈茶色的光晕,有将人吸进去的魔力。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着,那么靠近,像在相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牧尘光原本想陪素从心守点跨年,可他最终还是心虚地提前离开了。

        素从心终究是熬过了这个她以为熬不过的冬季。

        春节一过,日子就像奔流的河水,拦也拦不住。

        万物复苏的春天似乎有抚慰人心、修复伤痛的功效。

        上个冬季素从心还干涸的眼眶似被绵绵春雨滋润了一样,她望着粉嫩的樱花会哭,瞥见破旧无人的街角会哭,写字时笔芯断了会哭,衣服拉链卡住了会哭。

        这段时间,素从心几乎每天眼睛都有些肿,眼泪说来就来,野蛮得不打招呼,但哭过之后心情会变好,仿佛呼吸的空气都比没哭前清新许多。

        让素从心困扰的是她没法控制不在牧尘光跟前落泪,有时两人正散着步,或在外面吃着饭,她的泪就不自觉地流下来,丰富的泪珠从睁大的眼眶“啪嗒啪嗒”往下掉。

        素从心脸皮薄,通常会将脸转到一边用长发挡住,不叫牧尘光发现,好在他似乎从没发现过。

        善良的孩子连哭都是悄无声息的。

        其实牧尘光只是装作没看见,很多次他都想俯身一一吻去素从心脸上的泪,叫她知道在自己面前落泪并不丢脸。

        春去夏来,似乎是从一声蝉鸣开始。

        这半年发生的都是好事,素从心的手恢复得很好,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牧尘光将季林的物品陆续都给了她,素从心也做到了对牧尘光的承诺,只在想季林的时候打开盒子看一看。

        好像承认季林离开对素从心来说,不再是一件毁天灭地的事。

        她逐渐学会了释然,不过放下她是做不到的,素从心也没打算放下。

        七月下旬,素从心收到了房东的电话,对方抱歉地表示家里想换大房子,要把现有这套卖掉,违约金和押金都会退给素从心。

        她刚觉释然的心一下子不淡定了,房子是她大一时为了方便去医院照顾但华院长租的,住了快三年,虽不是自己的房子,但那儿毕竟承载了她太多好的、坏的回忆,是她卸下壳的避风港。

        素从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路走来,总是在失去和告别中度过,命运似乎给她安排的是一个流浪者的角色,她注定漂泊无依,无家可归。

        牧尘光发誓他可不是跟踪狂,没想到会在去接黏黏的路上碰到素从心。

        他打着转向灯减速右行,街边地铁口涌出很多人,按理说牧尘光注意不到素从心才对,可就如茫茫人海,我只向你一盼那样,牧尘光发现了藏在人头攒动中的素从心。

        他把车驶到路边停靠,给素从心拨去电话,骨节分明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快地敲击,一下一下像在叩响牧尘光的心门。

        电话接通,传来素从心倦懒的声音,像是刚在地铁上打了个盹儿:“喂,牧尘光。”

        牧尘光摇下车窗,去寻素从心的身影,见她刚巧站在斑马线旁等绿灯。

        他温声说:“别过斑马线,站在那儿等我。”语调里带藏有开心。

        素从心把隐在遮阳伞下的小半张脸抬起来,东张西望:“你在外面看到我了?”

        说话间,素从心同样寻到了牧尘光,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衣,修长的腿带着沉稳的步伐直直朝她走来,眉眼里带着笑。

        夏日的烈焰打在牧尘光身上,四面八方蒸腾起的热流像被他温和的气质压了下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将电话贴在耳边微微偏着头,挺拔的身姿放在人群里依旧惹眼。

        素从心听到身后几名女生在窃窃讨论牧尘光过分逼人的帅气。

        “怎么偷跑出医院的?”牧尘光停在一棵香樟树的绿荫下,穿过枝叶的光点斑驳地投在身上。

        他微笑着给素从心招手:“素从心,过来,到我这儿来。”

        牧尘光音色磁性,音调低缓,通过电磁波传到素从心耳中,带了份似有若无的吸引力。

        她不知怎的心下掠过一丝别扭,但依言向牧尘光走去,又有些别扭地说:“不是偷跑,是给魏医生报备过的。”

        素从心撑着牧尘光初见她时的那把鸢尾伞,那时牧尘光懊恼着自己没能追上去,现在他定定立在树下,注视着心爱的女孩向自己走来,要说不激动,纯粹是骗人的,他只是表面镇静罢了。

        等素从心步进树荫,牧尘光才挂断电话:“背着我去哪儿玩?”

        医院有规定患者没有特殊情况不能私自出院,这半年期间,素从心都是被牧尘带出院玩的,这是她有一位本院医生朋友的优待。

        牧尘光这么问,让素从心有种背叛好友独自去快活的错觉。

        她顶着张被太阳烤红的脸,解释:“是有正事,不是背着你去玩。”

        素从心被烤红的脸在牧尘光看来更像是被羞红的,他自然地拿过对方手里的伞撑在两人之间,领着素从心向停车的方向走:“去哪儿,我送你。”

        “你开车去哪儿,会不会绕路?”素从心亦步亦趋地和牧尘光并肩走着,这半年她了解了牧尘光的脾性,跟他太客气反而会令他不开心,“我回出租房收拾东西,房东不租了。”

        牧尘光微蹙了眉,素从心看在眼里怕他生气,立马小声地补充上理由:“我知道你今天当值,想着东西也不多,就没和你说。”

        牧尘光板着脸给素从心开了车门,收伞递给她,坐进驾驶位启动了车都没和素从心说话。

        素从心难得见牧成光沉默不言的时候,心下惴惴,连安全带都没系,向牧尘光凑近了些,问:“牧尘光,你在生气?”

        牧尘光仍抿着唇不说话,余光里是素从心一直用创可贴遮住疤痕的内腕。

        牧尘光只是在担心,担心素从心没了那套房子,会不会又回到从前,他不想让素从心再经历一遍。

        见牧尘光沉默地看着方向盘,不开车也不理自己,素从心又凑近了些,隔着衣袖戳了下他的手臂,语调里含有委屈:“牧尘光,你在气什么?”

        素从心温热的气息在狭小的车内,毫无阻挡地喷在了牧尘光的侧脸上。她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只要他一转头就能掠夺她的芬芳。

        牧尘光未转头,用一只汗湿的手心将她轻推回座位,叮嘱素从心系好安全带,方向盘一转上了路。

        “我没生气,刚才是在想工作上的事。”牧尘光说。

        “那就好。”素从心像做错事的小孩觑了牧尘光一眼,见他眉头松弛,于是放心地靠回了椅背。

        牧尘光仿佛捕捉到了一点乐趣,笑问:“你很怕我生气?”

        素从心点点头:“可能你很少生气,所以一生起气来就特别让人无所适从。”

        牧尘光很想告诉素从心,其实自己很好哄,说几句甜言蜜语,或什么也不说埋头在自己颈间蹭一蹭就雨过天晴,万事大吉。

        “那下次你就给我讲笑话吧,把我逗笑我就不生气了。”牧尘光说。

        “你可真会为难人啊,牧医生。”素从心一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再好笑的笑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得冷。

        虽这么想着,她还是掏出手机挑选起了段子,找到好笑的就给牧尘光读一读。

        素从心要和房子说再见的坏心情,似乎顺着两人的笑声跑进风里,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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