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天空中，最高处黑鸦鸦一片云雾上，站着一个鬼魅如烟的身影。

        那人随手一指，四周凛冽凄厉的狂风便叫嚣而来，海棠枯枝嘎嘎作响，驱赶着暴雨阴霾，漫天掩地，滔天洪水简直要把他们吞噬。

        “泠儿，快跑！”

        慌乱中，白泠泠感觉手腕被抓住了，双腿也不由自主跟着少年跑起来，软绣鞋啪嗒啪嗒踩在泥地上，发出黏答答的声音。

        “阿烨，你要去哪？”

        “无悔崖。”

        “去那做什么？”

        “我们只要跳下去，就能活。”

        “可是你阿娘怎么办？”

        “没关系，他……不会伤害她的。”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在空气中穿过暴雨和雷声，留下一点残余的回音。

        不知跑了多久，她的腿已经累得开始打颤，仿佛千斤之重，黏答答的衣服裹在身上，连手提也提不起来了。

        白泠泠气喘吁吁：“我，我跑不动了。”

        少年说：“已经到了。”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浓雾也跟着消散，耳边嘈杂的闪电远去了。

        天上只挂着一轮明月，在漆黑夜空中格外显眼，苍白，巨大，孤零零的挂着，半点星子也没有，透出一丝凉彻骨的诡异。

        他们果然来到了一片山崖之上，只是这里好高，山崖下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也许一掉下去就会被黑暗吞噬，粉身碎骨。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压下紧张：“我们真的要跳下去吗？”

        少年将晓月结，轻轻套在她的小指头上：“别怕，有我在，我会永远保护你。”说完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扬眉一笑：“若是真的怕了，也无妨。”

        “待会跳下去的时候，我在下面，你趴在我身上，摔得就没有那么痛了。我数到三，你就跳下去。”

        他的脸庞，在月色的衬托下，如白芙蓉一般清美柔亮，透着一股不真实的光晕。

        他的眸深深凝视着她，瞳色比夜色更漆。

        白泠泠咬紧齿贝，与他十指相握的手攥地更紧了，迎风道：“嗯。”

        这便是她的回答。

        话音刚落，就听云端那人高声冷笑：“当真是情真一片，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们一同葬身此地！”

        霎时间，千万道雷电向他们劈去，化作千万个光点。

        不，待近了一些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什么雷电，而是飞剑！数万只飞剑浸透了月光，亮的好似光一般刺眼。

        无论是什么都好。

        她彻底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刀光剑影的洗礼，只待他数到三。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美好愿望，总是事与愿违。

        “对不起。”

        泠泠听见少年这么说着，忽然感觉手上一松，自己被使劲推了出去，狂风将她的发髻一把拍开，薄衫顺着手臂哗啦吹响，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只是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她看见漫天而来的剑，插进了他的身体，他滑稽得像一只满身是刺的刺猬。

        最深的那一把直接送进了心脏。

        为什么？

        泪水一下子充盈了她的眼眶，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自作主张。

        少年嘴巴里都是血沫，眼中却笑得很灿烂，说：“他想杀得是我，你，快走……真高兴，原来，你真的会怕失去我，你……”

        然而，她没听见后面的字，耳朵里灌满了风声，就这样跌了下去，连他一片衣角都看不见了。

        刚才的一幕幕全部回现在脑海，她想起自己嘴巴里那块没有味道的排骨，从他们说笑，到出门，到遇见男子，似乎遗漏了什么，一定有什么忘记了，对！是肉山芝，是冰火交界处！

        她感觉头疼欲裂。

        这里，不对劲，这里分明……这里分明是百兽秘境！

        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是幻境！

        再美好的幻境也不能模拟出完全的真实，所以她吃的排骨没有滋味，所以她看见枯树下长了许多肉山芝。

        从醒悟过来的这一刻，她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她幼小的身躯逐渐恢复成了原样，从平瘪变得饱满，小肉手也逐渐变得纤细修长，手上的狐灵玉镯也回来了。

        小孩子变成了少女的模样，她又成为了白灵灵。

        “砰”得一声，她坠到了山崖底，只是一点都不痛，身下反而软绵绵的，完全没有受伤。

        白灵灵皱着眉，从镯子里掏出一只木槿燃灯，朝里面点了个火折子，瞬间火光照亮了四周。

        周围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这些是？

        她吃了一惊，这里居然有成千上万个小小的身体，确切地说，是“尸体”？

        她随手翻开身下的一副身体，那脸蛋，那模样，分明是缩小版的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去的自己，当真的有些渗人。

        难道说，刚才跳崖的一幕，在这个幻境里已经发生了千百万回？

        白灵灵感觉自己起了鸡皮疙瘩，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按理来说，一般的幻境，只要她清醒了，就能自动破解。

        可是眼下这个地方，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少年说这里能逃出去，可为什么四周都是岩壁，根本没有出口。

        想起亲眼看见那个少年被万箭穿心的场景，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真是奇怪，她以前从未见过他，却总是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想起师父说，幻境是由人内心深处的记忆和欲望编织出来的。

        幻境中所承载的故事，往往是最难得到，和最不愿失去的东西。当一个幻境诞生时，若不是记载了他最难忘幸福的事，便是他最痛彻心扉的事。

        总之，只要了解这个布下幻境的人，解开他的心境，就能走出来。

        白灵灵觉得很有道理，但她觉得自己走出的希望并不大，原因很简单，她根本不知道布阵人是谁，只是完全按照幻境中的设定，被刚才那个少年牵着剧情走。

        她想了想，感觉没什么思绪，所幸之前那个站在云端的神秘人没有追来。

        对，那个神秘人！

        或许他就是布阵人。

        白灵灵忽然有了线索，忍不住激动起来，但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请问，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鬼地方不能飞剑？

        就在刚才，她调动灵力想要御剑飞行，结果腰间的问道剑动也不动，仿佛一把破铁，毫无反应。

        她非常认真地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很好，月亮又小又远。目测这里距离无悔崖崖边，保守估计至少有七八千米。

        如果不能飞剑，徒手爬的话，大概是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作为修行之人，饿肯定是饿不死，可她也不想在这里爬一年啊。

        白灵灵叹了口气，索性把镯子里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除了最普通的止血化瘀丹，还有避毒丹，定气丹，醒神丹，天仙露……倒是，一个都用不上。

        之前打小草妖的时候，符纸也都用光了。

        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摸出了一个不起眼的白玉龙口杯，好像是以前师父从灵山带回来的灵器，一直没用，放在一边都快积灰了。

        这是最后的希望！

        她满怀期待打开杯子，用灵气催动，只见空荡荡的杯底忽然冒出了些许水来，灵气浓郁，她一口喝下，瞬间感觉疲惫一扫而空，浑身充满了力量。

        然后呢？这就……没了？

        白灵灵原地等了许久，愣是没没看到一点变化，再用灵气催化也没什么作用，她摸到杯底坑坑洼洼的小字，翻过来一看。

        只见上面写着：[日限一次]。

        她：“……”

        算了，目前来看，还是直接爬上去靠谱一点。

        整个岩壁摸上去，基本比较平整，很难找到什么借力点，想要跃上去几乎不可能，但好在干燥，石头与石头之间有细小的缝隙。

        她抽出问道剑，用剑锋卡着岩缝，一点一点往上爬。

        整整一个月。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高，尽量减少休息的时间，累了就靠白玉龙口杯里的灵泉补充一点体力，只能勉强通过月亮的大小，判断自己目前的大概位置。

        在这期间，仍然不断地有奇怪的东西从上面掉下来。

        好几次差点把她砸下去，还好她眼疾手快，抓得够牢，不然就得重新开始。

        说是奇怪的东西，其实都是同一个模样的小女孩，也就是缩小版的她自己。

        崖下的尸体堆得够多了，几乎每晚都有新的掉下来，她得抓紧时间赶紧上去找到阵眼才行。

        又过了几个月。

        终于要到涯顶了，一路历经千辛万苦，她的手臂已经酸胀地快抬不动了，眼下抓住了最上面的一块岩石，气沉丹田，往上用力。

        太好了，是草地！终于看见平地了。

        白灵灵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就在快要徒手爬上无悔崖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了两个害怕的小孩子十指紧握在一起。

        咦？这是……

        她不禁抬头望去，天空漆黑一片，唯独月亮格外醒目，万千柄剑从天飞来，如流星一般明亮，即将刺穿面前的二人。

        前方少年轻声愧疚道：“对不起。”

        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又要将少女推下山崖：“他想杀的是我。泠儿，好好活下去，你一定可以逃出去……”

        这熟悉的场景，这似曾相识的台词，还有这即将被推出去的可怜少女！

        白灵灵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头顶的月光被挡了结结实实。

        她踩着问道剑的脚一滑，感觉自己要被“另一个自己”砸掉下去了！

        天呐。

        不——别推，别推啊——求求了，这下面真的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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