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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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泠泠拉开他的衣袖，那上面好深的一个窟窿，连筋肉骨头都能看得仔细，虽然不流血了，但看起来十分吓人。
“你的……你的胳膊，怎么成这样了！都怪我，是我不好，都怪我非要去无涧道。”
要不然那只怪鸟也不会发疯来啄她，他也不会因为她受伤。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少年有些脸红，手麻脚乱地拉下衣袖，双手轻轻覆在她手上，声音虽轻却很坚定。
“没关系，我一点也不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好。”
“骗人。”
“好吧，就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痛，但和被蚂蚁咬了也没什么区别。我已经用了药，又泡了药泉，现在早就没事了。”
见她不信，他露出明亮温柔的笑容。
“真的，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这里只有我和阿娘两个人住，再没旁人了。如果不是你来陪我，我还不知道要无聊到什么时候。若是我骗你，来世就罚我变成一片叶子，一根枝儿，日日夜夜驮着你，守着你开花好不好？”
“呸！驮着人的，那是牛，我上次看见诸恶太君的青牛躲在炼丹炉偷吃，那牛鼻子拉得好长，有点丑，我才不要你变成那样。”
“丑就丑了些，变成牛也行，那你就牵着我，做一朵牵牛花。”
白泠泠看着他，想着她牵着他鼻子的滑稽样，连伤心也忘了，忍不住想笑。
心想自己只不过同他在一起玩了几个月，他怎么说出这些奇怪的话。
她假装生气道：“你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少年毫不在意地笑，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一个粗糙的小草环，眼里藏了些得意，仿佛连手臂上的伤都不在意了。
“你瞧，这是什么？”
她盯着那草环看了半晌，揉了揉眼睛：“唔，不知道……”
“这是晓月结。”
“晓月结是什么？”
“娘说若是系上这结，在满月时许下愿望，就算以后两个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一直念着对方，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有些奇怪：“心里念着，嘴上却不说？这是什么道理。要是以后我想谁了，直接去找他不就好了吗，要这个做什么？我父亲曾经留下一只飞灵兽，能日行三千万里，天下之大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少年认真地听着她说话，有些吃吃的笑了：“你真傻，有些时候想见一个人，远得不是距离。”
她说：“那是什么？”
少年说：“是心。”
他忽然俯下身，认真地看着她：“若是有一天，你想见我，却不敢呢？就像娘一样，想见父亲，日夜拿着玉符看了三百遍，却不敢去唤一次。”
她问：“为什么不敢？”
“因为怕。当你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害怕。”
她忍不住又问：“怕什么？”
少年说：“怕，对方不在意了。”又道：“也怕，对方还在意。”
他纤长的睫羽垂下来，像布满阴翳的小小乌云，看起来格外地认真。
她思考了许久，终于迷惑地眨眨眼睛：“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阿烨，你说起话来比姥姥教我的忘忧咒还要复杂，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紧，这不重要。”
少年忽然抬起脸，对她露出灿烂地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干净的笑容，眼角那颗鲜红的小痣也跟着轻轻晃动。
“我只想知道，你有一天，会因为我感到害怕吗？”
这个么……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她忽然有些紧张地起来，心中小鹿活蹦乱撞，脸庞嫣红如火烧云，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情绪遍及全身，让她不知所措了。
然而越是紧张，她说的话就越没有逻辑，好像是在和他开玩笑，故意打着岔一样。
“不会有那天，我又不是胆小鬼，才不会怕。除非你头上长了角，鼻子也托着老长，脸也变青了，哈哈哈那你就成了老青牛。”
见她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少年似乎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微叹一声，眼底露出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愁：“算啦，果然你就是个小孩子。”
少装大人了！
她有些不服气哼了一声：“哦。”
见她有些赌气，他又笑了：“别不高兴了，吃排骨吧，这是你最爱吃的，一直用小火煨着，可香了。”
白泠泠这才高兴地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为了正式步入修行，姥姥已经让我辟谷快三个月了，也就到你这里来，我才能偷偷吃些。”
她端着小碗，瞧见那排骨色香俱全，肉汁饱满，冒着热气，已经煮的十分入味，筷子一夹便软乎了身子。奇怪的是，放进嘴里却没什么味道，如同嚼蜡。
难道是忘了放盐？
正当她困惑之际，忽然听得外面一声轻又柔的女声道：“阿烨，帮娘穿针来。”
“好，就来。”
少年应了一声，径直便挑起帘子往外走，她也跟着放下碗筷，朝屋外走去。
外头树荫下的石阶上，坐着个年轻的美貌女子，身着紫绡翠纹衿上裳，肩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丝绸罩衣，一头乌丝随手挽成了朝云髻。
风吹在身上凉快快的。
一见到他们，女子的眼睛便笑起来，耳鬓的碎发总是被吹到睫羽上，那细白的手指又耐心地把它们弯到耳后。
“泠儿，阿烨，排骨好吃吗？”
她抿了抿嘴，不由道：“好吃。”
“那就好，你以后常来，我天天做给你们吃。”
少年接过针线，对着光下穿得认真：“娘，以后就别再做这些衣裳了，做久了，伤眼睛。”
女子的眼睛生得很美，长长的，细细的，像一片精致的柳叶，眼角微微上翘，跟抹了胭脂一样泛着淡淡的桃色，瞳色却有些雾蒙蒙的，好似看不大清的样子，还会迎风流泪。
但即便是这样，仍透出一种风流柔弱的美来。
女子不在意地道：“我素来做惯了，不仔细看也能摸索着缝几针，便是错了也无妨，拆了重缝好打发辰光。”
女子转过头来，对着白泠泠说：“泠儿，你去过碧霄宫吗？”
她摇摇头，以前自己倒是常去天宫，但碧霄宫是天帝的住处，她也只在宫墙外远远见过，并没有进入过内殿。
女子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四海之中，唯独碧霄宫的八棱海棠最漂亮，一年四季红如烈火，即便千百年不浇水不施灵，也可花开不败。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
她点点头：“好。”
“娘，穿好了。”
女子接过针线，应了一声：“你们也去玩吧，我还要再补几针，再补几针就好……”
少年说了句好，就拉着她走出了院子。
泠泠有些好奇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女子手里的衣裳，比少年的身量长了好几个尺码，像是给成年男人穿的，是一件雪青色对襟长衫。
看着好像拆了缝，缝了拆许久，尽管瞧着精致，袖口却不算太新了。
他们一起出门。
整个院子不大，外头是一片望不尽的海棠树林，巍巍然迎着石子路的两旁，光秃秃的黑树枝朝天竖着，细长枯瘦，作出拥抱的姿势。仔细看地话，不难发现多处树皮都已经皲裂。
树上没花，更没有叶子，连小小芽儿也看不见。
仿佛是些死树。
白泠泠问：“这些海棠树都怎么了，现在不正是春天吗？”
少年语气平淡，波澜不惊道：“从前阿娘种的，挨不过冬天，都死了。我本想改种桃树，但阿娘说放着也好，就一直留着了。”
她道：“桃树也好，开花漂亮，结果也甜，我家那里倒是有很多，下次带些桃子给你尝尝。”
他笑了，眼角的小痣也跟着跳动：“好。”
两人一路向前，虽都未再说话，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白泠泠无意中看见路边一株不起眼枯海棠树脚边，长了许多鲜艳的菌子，便堪堪停了下来。
少年问：“怎么了？”
“这东西，我好像在哪见过。”
她摘下这菌子，放在掌心中细看，肉汁一样深红的小伞，肥胖壮实的伞柄，淡黄色的菌环，倒三角形状的菌托……这是，这是，肉山芝！？
隐约记得这是古书上记载的仙草灵芝，怎么会长在家门口，这么轻易就能找到？
她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肉山芝，难道说……她仔细地看向四周，终于又找到了几棵散发着幽幽香味的柱子，是涎香竹？
不，不对劲，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肉山芝和涎香竹存在？
“莫非这里就是——冰火交界处！”
白泠泠心头一惊，浑身忽然大汗淋漓，疲惫不堪，整个人像坠入冰窖一般冷，又好似站在刀尖滚油一样烫痛。
少年急切地问：“泠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然而她的脑袋似乎已经成了一滩浆糊，许多东西想涌进来，又有许多东西想出去。
她望着他，感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阿烨啊。”
阿烨，阿烨……
阿烨是谁？
她想再仔细看他的脸，两人脚下却忽然生出许多瘴气，越来越浓，浓得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了，更别说其他。
忽然天空一道暗影裂开，晴空转暗，日光全无，好似结界大破。
一道怒音袭来：“姬明烨，你还在执迷不悟，这样自欺欺人编出的桃源梦境，当真能幸福一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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