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黑暗中。

        忽然一道惊雷炸在耳边。

        “善泠神女，快杀了那孽障！”

        她心脏狂跳，惊恐地睁开双眼。

        眼前天塔耸入云端，高大肃穆，令人畏惧，宫殿玉墙满眼望去煞白一片，透出冰冷渗人的华美，尤其是空气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难闻得让她想吐。

        这是哪里？

        她的手抖得厉害，冷得厉害，心砰砰狂跳不停，必须拼命双手握住剑柄，才能保证它不被抖掉地上。

        剑？是了，原来她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即便是世界上最坚硬的骨头也能轻易砍断。

        周围人仿佛把她围成了一个怪圈。

        有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道，有如花美貌的抱瓶仙子，有英雄神武的持剑将军，还有怀抱元宝的喜童子……各个金钗紫冠，绫罗绸缎，气势非凡。

        曾经慈眉善目的大罗金仙们，此刻仿佛扑食的恶鬼，纷纷厉声斥责道：

        “这孽障身上流着神脉污血，罪大恶极，定要贬为牲畜，斩断首级，万雷轰顶！”

        “此子甚是不详，天道不容！神女速速决断，莫要被他蛊惑！”

        “秽乱天宫者，格杀勿论！”

        “天宫之耻——天宫之耻啊——”……

        简直震耳欲聋，让她头痛不已，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个字——杀！

        心底开始有一个声音不断怂恿：无论是谁，只要刺出去就好了吧！就这么简单刺出去，就不会有人再烦自己了吧。

        对！只要刺出去！

        还没大脑等反应过来，她的身体仿佛早已有了自己的意愿，狠狠将剑刺了出去。

        随着“哧”地一声没入。

        一朵盛大鲜艳的血花，瞬间在胸膛绽开。

        很快，男人雪白的锦衣很快被浸透，从浅粉变成鲜红、深红……她呆呆地看见那些黑色的血，顺着衣袖染脏了白玉石栏，成了这片神霄绛阙处唯一刺眼的颜色。

        猛地对视上那人熟悉的眼睛，她浑身一颤：“你，你是……”

        明明他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人的脸苍白如纸，一头墨发就这样肆意散开。好似名师大家手下矫若惊龙的水墨丹青，立如高山之姿，淡逸劲爽，无一不引得无数人瞻仰其迹。

        那黑瞳中强烈的绝望和恨意，压抑地让她感到窒息，一点小小的红痣落在眼角鼻梁之间，像极了飞溅的血渍，惊绝昳丽。

        她呆了一呆，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发麻。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会弁如星的人，会是那些家伙喊打喊杀的孽障？

        他亦看清了她的脸。

        似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哈哈哈哈——原来真的是你。”

        倏然间，他狂笑如玉山将崩，两滴血泪从眼角留下，仿佛被刺破肚身的死鱼，一身反骨全被打碎，没了半点傲气。

        【他本可以杀了她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瞬间倒退了两步。

        寒风寂寂中，她炙热的心脏咚咚狂跳，然而恐惧到极点，也只发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颤音。

        而眼前的人仿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整个人轰然向后倒下，坠下断龙台。

        刹那间，巨大的黑暗漩涡疯狂地像要吞噬一切，雷声轰鸣，雨急似箭，猛烈的气流冲击让人睁不开眼，她甚至抓不住他的衣袖。

        “阿烨——”

        这时她才听见自己喉咙里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可那人却再听不见了。

        ·

        虚灵派，第十三宗。

        逍遥宗芳坞殿。

        窗外雨色涟涟，院子里高耸的白玉兰树，垂花细蕊半卷着，叶子被洗得油亮亮的，就像新铺里的绿缎上绣满了纯白银样，亮晶晶的。

        内殿熏香淡雅，袅袅升天，墙上挂着两幅字。

        一副是“一心向道道无涯道中有乐”，另一幅是“万事随缘缘有份缘外无求”。

        “阿烨！”

        白灵灵猛地从床上惊醒，头脑嗡嗡作响，一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两幅看腻了的字。

        她紧紧捂着胸口，仿佛心跳快要蹦出来了似的，整个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捏了个净衣决才舒服许多。

        最近时常梦魇，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倚着靠背慢慢坐起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成天累日的辛苦练剑，好好休息也就不妨事了。

        昨儿又在后山练了一夜的《鸿蒙天心决》，每一次木剑斩向巨岩，都震得她虎口发疼。

        这是虚灵派最基础的剑诀。

        剑谱早已被她翻烂了，随便闭上眼睛都能背出书页号、和那一页对应的剑诀来，这么多年竟也不觉得索味。

        白灵灵揉了揉依然酸麻的右手，因为常年握剑，掌心摸起来有点粗糙，心想到底比不上小逢师妹，小孩子不用辛苦修炼，手心天生就是软的。

        门吱呀开了，一道清冷男声响起：“可是起身了？”

        那声音如薄雪般干净。

        虽冷却暗透着几分关切，听着人心里暖暖的，一听便知是她的大师兄。

        她道：“是，师兄。”

        祝元祯见她起来了，到底放下心来：“方才我在外面煮药，听见你又在喊阿夜，估摸着应该醒了。”

        阿夜？

        她歪着头努力想了想，脸色微红：“有吗？我自己倒不记得。”

        祝元祯端着木盘走进来，腰间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若隐若现，行走时流光溢彩。

        他放下药盏，用帕子悉心擦去她额头的汗珠。

        “醒了也好，省得今日再灌清神汤。”

        她摸了摸肚皮，顿时觉得发胀，好像有人撑了木筏在里头游泳一样，撑得慌，一张嘴都是清神汤的生味。

        “师兄费心了。”

        祝元祯坐在床边，细看她的脸，瞳孔清澈，面色红润，声音清亮，倒瞧不出什么异样，不像患了隐疾，更不像是走火入魔。

        “这鸿蒙天心决，你已反复练了许久，从今天起便出门散散心吧，执而不化反易生出心魔。另外，这药你也要按时服用。”

        她接过那黑乎乎的药，感觉这些日子没少喝药，视死如归道：“是……”

        “用了十三颗露水丹和二十株清心草，熬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才出了一瓮，记得明早喝完。”

        虽然知道是为了她好，但大师兄每次配的加强版“清神汤”，熬出来比浆糊还厚，焦黑浓腻，简直是要她的命。

        那味儿冲得她哆嗦，忙打了退堂鼓：“其实师兄，今日我已感觉好了许多。”

        祝元祯微微一笑：“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若听话，今年元宵节我们便一同去山下看烟火。”

        “真的？！”

        白灵灵瞬间来了精神，恨不得像猫儿一样在被子里打滚，兴奋地仰起头：“师兄可要说话算话！”

        元宵节，是山下最热闹的日子。

        从前她只和师姐们偷偷溜出去过一次，还记得那时她们戴着鸟纹兽首的面具，坐在古道口彩灯街上看傩戏，玩得酣畅淋漓，吃得肚饱溜圆。

        可惜回来时被捉个正着，不仅被师父斥责道心不稳，还罚了一百遍心经，抄的手都酸了。

        不过如今有大师兄作伴，自然无碍。她笑得越来越灿烂，索性狠了心，直接捏鼻闭眼一口气把药灌下去。

        “等到了山下，我要吃两碗红……豆元宵，再加一根冰糖葫芦，对了！还得再来……一袋蜜核仁。”

        那药苦得她直冒泪花。

        仰起头，刚好碰上大师兄的下巴。

        那下巴上养着一个浅浅的美人窝，微微扬起的时候尤为清冷孤傲。

        祝元祯那双含星生彩的黑眸直直地望向她，挺鼻薄唇，含笑道：“好，都依你。”

        她一双眸子透亮清莹，满是期待：“这次百兽秘境开启，师兄可要和我同去？”

        祝元祯摇头：“掌门有秘令，我要去琼州城一趟，怕是来不及。”

        琼州城是天下第一城，城邦辽阔，修士众多，各方势力纵横复杂。

        当今城主谢清流，曾是天柱门掌门，仁善之名广为流传……

        不过，虚灵派弟子常年隐居在昆山天脉之上，与琼州城并没什么往来，掌门为什么突然派师兄去？

        况且这路上也太远了，就算是御剑飞行，来回也要三天三夜，正好错过了秘境开启的吉时。

        她顿时有些委屈：“哦。”

        祝元祯一怔，眼眸暗垂，温声道：“此行不过两三个月，等我从琼州城回来，给你带些糖人可好？”

        琼州城捏糖人的手艺师傅，天下闻名。

        她一向喜欢民间的这些小玩意，自然心动神驰，揉了揉眼睛笑道：“好是好……可师兄你也要快些回来。”

        “自然。这次百兽秘境，你和笑离师弟一同前去，一切还需小心，我虽不在，但这块寻龙宝盘应该能帮上忙。”

        一听见要和二师兄同去，她有些焉焉的，但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

        祝元祯从袖中拿出一块黑色玉佩，佩如其名，上面果然有九条金龙盘踞正中，口有须髯，颔含明珠，鳞坚如铁，张牙舞爪好似活了一般。

        白灵灵接过来，细看后眼睛一亮：“这东西雕得甚是漂亮，我此前从未见过，难不成是观棋从不周山带回来的那批？”

        “不错，师兄弟们早挑去了不少，余下的都收在天宝玄楼，我只和师父说替你留着，上次你想要的狐灵玉镯也在那。”

        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拥有随身空间的灵器，大师兄竟然也替她寻了来。

        她心里高兴，脆声道：“多谢师兄。我和二师兄这次必能满载而归，便是捉不到灵兽，也要摘几十颗仙草灵芝回来。”

        传闻百兽秘境，五百年才开启一次，可抓捕的妖兽分为：低阶地兽、高阶天兽、上等灵兽三种。

        要驯服它们极难！

        别说是传说中的上等灵兽，就是最普通的地兽也鲜少有人抓到。多数人即便进了秘境，也不一定有机会遇见。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

        整个虚灵派十三宗门，也就只有无极宗和神意宗，有年轻弟子各得了一只低阶地兽，且还是托了老前辈的福。

        有了大师兄这个宝贝，说不准他们此次真的能拔得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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