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今年，是白灵灵在虚灵派十三峰待的第二百个年头。

        她和二师兄是被师父从江边捡回师门的，进门不算早，也不算晚，上头不少师姐师兄，下头也有几个师弟师妹。

        据说被捡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江上白茫茫一片，全是冰，舟不能行。

        师父当场一拍大腿，指着她被冻得发青的小脸说“这个姓白”，又指着二师兄的圆脸蛋子说“这个就姓“江”，就这样一来二去给他们起了名字，十分应景。

        她心想，还好自己不是姓“雪”，不然白灵灵就成了血淋淋，多不吉利啊。

        大师兄就不同了，作为师父收的第一个亲传弟子，他的取名慎之又慎，十分讲究。

        “祝元祯“三个字是师父一个字一个字翻典籍查出来的，祝是祝祷，元是元宝，祯是祯祥。

        师父说，出门降妖除魔，最要紧的就是名字有福气。

        这三字合起来就是：咱们下山祝祷祈福，乡绅们掏元宝送烛火钱保平安，你欢喜来我高兴，一切和和美美祯祥圆满。

        到底是师父高瞻远瞩，大事小事都图个喜庆，怪不得每次被山妖追着咬都能逢凶化吉。

        ·

        送别完大师兄。

        白灵灵想起那批留在来天宝玄阁的法宝，转身便去了右峰。

        刚御剑落地，大老远就看见一人一狗在榕树下玩的不亦乐乎。

        她定睛一瞧，不是二师兄又是谁。

        他拿着红布绒袋，一只粉丹丹的俏海棠绣在上头，仿佛一见便能闻见香味了。如今两边袋绳被抽的老长，在他手上悠啊悠，转得甚是欢快。

        这还是师父上次下山给她带回来的，大俗便是大雅，整个十三峰翻过来也就这么一只，分明就是她的东西！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白灵灵微笑：“二师兄，好巧。”

        江笑离眼神一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立即若无其事收回袋子。

        “今日师妹竟未在后山练剑？也好，出来散散心也是松弛有度，眼下我恰好有点私事要忙，不如等过几天得空再找你叙旧。”

        这家伙越是心虚，言行便越是挑不出错，做出一身风流清白、彬彬有礼的模样来。

        她听见他低唤了声“福贵”。

        “呜呜呜～”

        地上的小奶狗立即跳起来应了一声，跟着他脚步来回摇尾巴。

        白灵灵抬眼道：“我丢了一样东西，还请师兄帮我找找。”

        江笑离身形一顿，不经意道：“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吗？师妹别急，仔细找总会找到的，实在不行也可借师父的窥天镜一用，总之是丢不了的。”

        小小一颗仙溶豆，三年纯灵修为。

        那海棠袋里原本装了十颗，如今空空如也，亏他还敢装蒜。

        “师兄怎么也不问问我丢了什么？你手上的袋子，我倒是瞧着十分眼熟。”

        江笑离笑着打了个哈哈：“不过是寻常东西，师妹要是喜欢，我下次去库房再找几个送去芳坞殿。”

        这家伙生得漂亮，脾气却怪僻得很。

        平日里最爱捉弄她，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装傻不认账，她一时间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忽然，一声狗叫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那名叫“福贵”的鹅黄色小哈巴狗，似乎是在替他主人忿忿不平，忽然四只短腿奋力一撑，极为滑稽地跳起来，龇牙咧嘴，冲她“汪汪”个不停。

        它一张嘴，就吐出仙溶豆独有的香气，又甜又腻。

        这下可是狗赃俱获了！

        白灵灵微微挑眉：“哦？看来已经找到失物了。”

        眼见她要发火，江笑离身形一顿，愁眉渐拢。

        “这是我从山下捡回来的野狗，昨天不小心打翻了师妹你的梳妆台，叼出了右边柜子第三个妆奁，这才闻见了仙溶豆。它也是可怜，瘦骨嶙峋的，师兄我实在不忍责罚……”

        她感觉脑子嗡嗡响，右边柜子第三个妆奁，呦呵，记得倒挺清。

        “心存善，德乃大，看来是我错怪二师兄了。”

        “哎——师妹，修道之人须得心胸宽广，师兄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

        眼前男人神情无辜，举止矜贵，那深眸中甚至暗藏一丝蒙冤受屈的神情。

        如果此刻他红润的眼角恰巧流下一滴泪来，便更脆弱漂亮得教人心疼。

        白灵灵细眉一横，一双俏生生的杏眼怒目而视。

        “编，再给我编！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我藏那么仔细，一只野狗就给我翻了出来？”

        见她挑破。

        他也索性不装了。

        江笑离眯眼一笑：“师妹莫要生气，万物皆有灵，说不定它和你有缘。”

        “是吗？”

        白灵灵却不接他的茬，意有所指道：“听闻第七峰北山长老辟谷前，最爱的就是东坡肉，如今见了福贵，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她似是在说狗，可那双透亮的清眸，分明正瞪着他。

        “呜呜——”

        那元宝似乎吃了仙溶豆，倒真生出有几分人智来，被她一吓瞬间蔫了斗志，急哄哄地往薛彦成身后跑，生怕自己被大锅炖了，嗷嗷叫得可怜。

        江笑离叹了口气：“师妹好生凶残，不过是三十年修为罢了。我知道一物，可涨百年修为，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见他有意卖关子。

        她轻哼一声：“哦？究竟是何物。”

        “百兽秘境第九层的肉山芝，师妹可曾听过？”

        江笑离微微笑了笑：“据说那东西是极阳的仙灵药材，凡人吃不得，会伤五脏，妖更吃不得，会爆体而死。唯有对修仙者来说，是百利无一害的上好补品。”

        她细想了下，之前确实在古书遗章上看见过，可肉山芝只生长在阴阳交界地，从来没人能找到。

        “古籍上说，肉山芝所在之处必有鳌山镇守，我才刚刚筑基，怎么打得过金丹期的妖兽。况且，此前从未听说有人能进入百兽秘境的第九层。”

        江笑离：“既敢说与师妹，我自然有办法。”

        他娓娓道出两种法子。

        一是，传闻药王谷谷主夫人旧疾复发。

        此次秘境，师二公子正是为了药引子“涎香竹”而来。

        “涎香竹”喜寒，“肉山芝”爱热，这两味药材正如阴阳两极共生在冰火交界处。

        如果他们能跟着师家，一起前往百兽秘境第九层，自然也能顺着涎香竹，找到肉山芝。

        二是，正德长老，也就是他们的师父离出关还有一年时间。

        师父的窥天镜就锁在天宝玄阁顶楼。

        如今大师兄去了琼州城，将秘钥交给她保管，若是用它来探知肉山芝的方位，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乍一看这两个办法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可是细想想都行不通……且不说他们与药王谷师家素无交情，她对师父的窥天镜更是半分兴趣也无。

        ·

        [年轻人心气不定，凡事莫要强出头。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方存长久。]

        师父教诲如耳边。

        她甚至能想到他絮絮叨叨的语调、语气、语速。

        小老儿嗓门不大，却很有“说书”的天赋，要是来了兴致能连讲三天三夜的道法，且不眠不休。若她不听话，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何必自找苦吃。

        虽然弱肉强食，本就是修仙界的生存之道，但她从未怀疑师父的话，还是少些旁门左道，努力突破，才是正道好少年。

        一旁江笑离见她半天不言语，问道：“怎样，师妹可有兴趣？”

        白灵灵摇了摇头，眸如两湾清莹莹的水汪，反过来一脸正义凛然地劝他。

        “算了，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你还是别胡闹了，有时间费那个心思，不如回去多练两遍剑诀。”

        仿佛刚才那个嚷嚷着要把元宝炖了的人，不是她。

        闻听此言。

        江笑离忽然嘴角一翘，双眸狭长阴翳，似笑非笑督向她。

        “多练两遍？两百年，只熬出了筑基初期。小师妹，你当初可是我们之中天资最出色的。

        一百年前奔雷台，第一峰的毕鸾师妹被你的剑意吓得连剑都不敢去捡，如今她临结丹也只有一步之遥了。难道你心中竟无半点不平？”

        毕鸾？

        好似真有这么个人。

        白灵灵微微一滞，思绪中飘过一个冷淡倔强的小女孩身影，那双不服输的眼睛，至今她还记得。

        想不到，对方已经快要结丹了。

        果然是个有天赋的好苗子。

        江笑离道：“师妹你日日练剑到深夜，不会只是因为师父让你刻苦修炼吧？未免也太听话了些。”

        白灵灵抬头，便看见江笑离那张玉色俊容，薄唇不点而朱，漆眸视之有情，此刻他正笑语盈盈地望着她，仿佛与平时一样，只是在和她顽笑。

        想起师父常说，心不动，则念深远。

        她拍了拍二师兄的肩膀，悠然道：“修炼不可操之过急，师兄还是稳住心神，切勿贪图捷径，走火入魔。”

        说完，便从容向天宝玄阁走去。

        江笑离只是望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

        天下修士，若无丹药加持，必然无法突破大境界。

        可师父每次出关，只不痛不痒给她几粒仙溶豆，难道她当真没有半点疑心吗？

        他本想问她，终于也只是站在原地，低身摸了摸元宝圆滚滚的头，垂眸低笑一句：“傻狗。”

        白灵灵径直走到门前，玉手一挥，一道蟒状的青色禁制显现在眼前。

        一道浑厚声音传出：“是何人要进天宝玄阁？”

        她掏出袖中玉牌，道：“十三峰弟子，白灵灵。”

        似乎是过了半柱香那么久。

        她才听见里面回复道：“第一峰勉怀长老有令，非一至十二峰弟子，无掌门手谕，不得进入天宝玄阁。”

        可虚灵派一共只有十三峰，这便是明目张胆的针对了。

        她道：“烦请告知，勉怀长老为何不让十三峰弟子进入？”

        那声音似乎十分不耐烦：“这是规定，若无要事，还请回去吧。”

        此时，一道娇软轻柔的女声响起：“门外的可是灵师姐？”

        刚才还强硬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是。”

        女声道：“既是师姐来了，怎么还不让她进来？”

        见对方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女声又礼貌道：“还麻烦你打开禁制，我要去见师姐。”

        “这……掌门有令，您……”

        那温柔女声似难得强硬道：“怎么，难道你要告诉我爹爹吗？”

        虽然对方只是炼气初期，一向不得派中看重，但好歹是掌门独女，还是不要得罪为好，那守门弟子当即赔笑道：“不敢，不敢，您请。”

        忽然，白灵灵面前青色禁制消失了，眼前出现了一座十二层高的琼楼宝殿，门头金色匾额上“天宝玄阁”四个大字遒劲有力。

        大门打开。

        一个年齿尚稚、身量不足，披着火红狐狸大氅的娇弱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少女脸上一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甜的醉人，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金雀暖手炉。

        一见她，少女就恨不得扑倒她的身上，猫儿似的粘着喊：“灵姐姐，我好想你，几日不见，仿佛隔了三秋！你这几天怎么也不来找我玩。”

        白灵灵忍不住捏捏她的指尖，果然像奶猫的肉垫一样，软软的。

        “小逢，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那块暖玉你还戴着吗？”

        余逢儿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苍白的小脸如施粉染上一层红晕，眉间不经意间流露几分憔悴病气。

        “姐姐给我的东西，自然贴身带着。大概是今年冬天太冷了，就算捧着暖炉坐榻上，也还是觉得寒津津的，这手怎么也捂不热。”

        她那暖炉，非比寻常，是以灵石为材料的珍品暖香炉，专驱体内寒性，抱在怀里三冬不凉。

        如今一定是体寒的弱症又加重了。

        白灵灵道：“这一品暖玉终究不顶事，下次，我一定给你带更好的来。”

        “好——”

        余逢儿仰视着白灵灵。

        那犹如林间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干净澄澈，不经意瞄向对方的眼睛，视线两两碰撞，她瞬间红透了脸匆匆低头，小声忸怩。

        “只要是姐姐送的，不拘什么都好。”

        那双炙热温柔的手，如同太阳，将她瘦小的手紧紧包裹起来：“你喜欢就好，如今时气不好，更要注意保暖。”

        寒暄了半天。

        余逢儿这才瞧见白灵灵身后不远处还杵着一根“木头桩子”。

        她顿时从白灵灵怀里下来，如同惊弓雏鸟，声音急促细微：“江……江师兄好。”

        江笑离仿佛已经忘了此前的争论。

        此刻倒像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回道：

        “余师妹好，你这灵姐姐最是惦记你，听闻百兽秘境第九层的冰火交界处，可挖得三品暖玉，方才还说要和我同去，取一块回来做成佩环，给你带在身上呢。”

        余逢儿眼神一亮：“灵姐姐，真的吗？”

        白灵灵却对着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余逢儿天生极阴体质。

        从小就体弱多病，常年要吃火元丹避寒。

        上次她好不容易得了一块暖玉送去，小家伙高兴地天天当成宝贝一样揣在身上，睡觉都舍不得摘下，没想到这么快就不中用了。

        到底是一品暖玉，若能拿到三品……或许小逢受的苦就会少一点。

        看着她略带青紫的唇，白灵灵心中动容，笑道：“当然是真的，等我带回来，你晚上就再也不怕冷了。”

        “嗯！”果然余逢儿眼睛更亮了，又往她怀里贴了贴，那份欢喜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白灵灵无奈转头瞪了一眼江笑离。

        对方却笑得像只狐狸，仿佛在说，这你自己要答应的，我可没辙。

        她心里微叹。

        也罢，看来这百兽秘境第九层，她必须走一趟了。

        余逢儿显得愈发高兴，脸色难得红润起来：“灵姐姐，你们这次来天宝玄阁，是要登记借用什么灵器吗？”

        白灵灵点点头：“此前，大师兄在这里放了一批灵器，还有一只狐灵玉镯，不知道小逢你知不知道被收在了几楼？”

        余逢儿想了想，声音又乖又软：“门派里所有的灵器都要记录在案，由花爷爷保管，各峰主商议后再行分配或借用。姐姐别急，我这就带你们去一楼紫芳斋查查灵器花名册，看看收在了哪一楼。”

        几人一同进入天宝玄阁。

        余逢儿虽然还未筑基，修为不高，但她身为掌门独女，门派内权利极大，其他人自然不敢不恭不敬。

        此前那位将白灵灵拒之门外的外门弟子，头也不敢抬立在一边，待白灵灵一行人经过，才轻喘了口气。

        白灵灵一行人面前又出现几道独立阵法门禁，都看着十分繁复，寻常人若胡乱踏入，非死即残。

        只见余逢儿取下头上的玉色步摇，轻轻向前一掷。

        那步摇上的垂珠便如蛛网一样张开，瞬间连破几道禁制，变得畅通无阻。

        面前的灵器花名册，并不是一本真正的名册，而是一位胡子花白的器灵老爷爷。

        余逢儿问道：“花爷爷，请问我灵姐姐大师兄前几日送来登记的灵器，都收在哪儿了？”

        那器灵老爷爷，似是冥想了一会，才回答道：“似乎是有这么一批，前几日刚刚送来，不过已经被第一峰的勉怀长老借走了，说是百兽秘境要用。”

        什么！被借走了？

        白灵灵微微皱眉：“那只狐灵玉镯呢？”

        “也被取走了，不过不是借用，而是重新分配给其他弟子了。”

        那器灵老爷爷从袖子里抽出一堆互相勾起来的超长玉简，翻了半天，才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念到：

        “喏，这上面写着哩！三品灵器，狐灵玉镯，目前归属——第一峰·毕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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