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雾霾中，清晨的闹铃成为了迎接这个世界的第一段乐声。

        微弱的朝阳透过烟粉色的窗帘照在被褥上，少女伸出手在床上摸索一番，直到触碰到冰凉的机身，她才终于从棉被中探出。

        洗手台前，身边的纱窗紧紧关上，却还是有寒风从无数密集的小孔内吹来，黎夜毫无生气的站在镜前，清凉的抹茶味牙膏在口腔间四处漂泊，杯中水光闪闪，她转身将纱窗打开，天边的一缕阳光斜刺照射瞳孔，夜色积聚的雾在阳光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渐次的轻轻隐去。

        看不清的人群来来往往，窗槛上取而代之的是密封的玻璃窗，少女拿起洗手台上那把很大的木梳将过肩短发梳顺，她回到房间换上校服，禁闭的门外依旧能传来女人的呵斥声。

        “说了让你别总关窗户，打开来透透气不知道吗……”女人没完没了的说，少女拿起背包走出房间，听到纱窗被风吹打的声音，她来到玄关前蹲下，细长的白色鞋带被她卷入指间。

        “东西都带了吗？”女人站在她身后问她。

        “嗯。”

        “校牌呢？”

        少女系好鞋带，起身答：“在书包里。”

        “考完试马上回来，不要在外面到处乱跑。”

        黎夜没回答，头也不回的将门带上了，那刻，她听到自己的母亲不依不饶地又问了句钥匙带没，她拍拍上衣口袋，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才放心地迈步开始下楼。

        不知道什么时候，冬天的阳光好像喜欢把一切反复的拉长，又反复的压短。

        人们在被寒冷支配的日子里期待着暖春，仿佛彼时，他们的生命都被压缩和放释，漫无目的地奔跑着，追逐着，影子也不知疲惫地追随着他们，任他们带自己到不同的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脚底下是滑腻冰凉的雪水，每当走在冷风中，好像人的眼睛有多大，看到的世界就只有多大。

        少女把买好的热腾腾饭团藏进书包里，她越过学校大门，耳畔皆是欢声笑语，校园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可怜巴巴地耸立在道路两旁，树根前曾经生机勃勃的草地也都枯萎发黄进入了梦乡。

        班级内的课桌被分开，考场由上次月考成绩分排，离考试时间还剩下二十分钟，黎夜洗完手回到教室，不知何时教室内几乎坐满。

        半数人似乎对这次考试毫不在乎，不以为意的诉说着其他有趣的事情。

        半晌，迟迟空着的后桌桌主也终于跨进教室，她手上没拿半点东西，平时戴着的耳机也不在脑袋上。祝梁漫不经心的走来，途中，坐在后门的人弓着身子，低头放大手机上拍下来的考场表。

        “等考试结束……”坐在讲台旁的班主任终于开口打断他们，顿时所有学生都停下手中的事赶忙洗耳恭听，“全校七百名靠外的周末补课。”

        班级内一片嘘声，有学生抗议，“为什么不早点说啊。”

        班主任却是一笑而过，“早点说还能抓到你们吗？行了差不多时间了，大家拿好东西去自己的考场，不要走错了……”

        走廊外人潮拥挤，少女靠着瘦小的身躯躲在墙边，空荡荡的办公室门口，她偶然瞅到里边正有一位学生与班主任在进行对峙，黎夜不知被谁推了下，半个身子踏入办公室。

        等再次抬起头，却只看到两双眼睛充满疑惑的望着自己。

        “怎么了吗？黎夜。”班主任问她。

        少女摇摇头，转眼看到少年站在一旁，黑色秀发随风飘扬，厚重的毛衣被校服外套包裹，脸上有一瞬挂满了震惊，却又很快烟消云散。

        “对不起……”

        黎夜低头道歉，离开前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会问问你父母的，现在先去考试吧。”

        少年没再多说，他走出了办公室。

        拥挤的人群阻挡了少女的视线，她站在原处，赫然回首。

        少年的动作变得缓慢，在黎夜眼中，他与自己背道而驰，那刻，人多，太吵，黎夜始终没勇气动身，而千海离去时的背影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直到预备铃响起，黎夜才匆匆忙忙赶到考场，她紧紧抓着书包肩带站在班级门口查找自己的座位号，教室内有几个人抬起头看向她，少女望着墙上贴着的座位表，紧张地从上往下找，注意力无法集中，那瞬间，她清楚的感受到无数人的视线聚焦，脸颊渐渐发烫，只能用灰黑短发挡住那半张脸。

        座位表贴的有点高，她轻轻踮起脚，远处有人喊了句：“女同学，这。”

        她转过头，身着墨蓝色卫衣的少年指着第二组最后一排的空位，黎夜这才反应过来只剩下自己没坐下，她抿着唇快步朝那儿走去。

        刚坐下，身边的男生立马凑了过来，拽起椅子硬挪到她身边，椅角与地面摩擦出噪声，不少人看了眼这边，黎夜认出他是刚刚给自己认座的男生，少年友好跟她笑了笑：“你是不是二班的啊？”

        少女怔了瞬，轻轻点头，“嗯。”

        少年停顿良久，“黎夜？”

        “嗯，我……”少女欲言又止，男生却看出她的窘迫。

        “座位表上不是写了吗？”

        少年说完后退身躯，将桌面左上角的座位号与名字展现给她看：“我叫吴浪源，四班的。”

        黎夜点点头没再说话，监考老师拿着两叠卷子走进，扫了眼座无虚席的班级后，提高声音道：“先发试卷，第一门考语文……”

        她数好卷子张数，按组发下去。

        黎夜把书包抱在怀中，从里边拿出文具摆在桌上，静静等着卷子的来临。

        可并没有等到……

        少女抬起头，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小声说了句：“没有了。”

        她顿了顿，顿时惊慌失措的看了眼讲台上神情严肃的老师，手心不断溢出手汗，少女的心怦怦直跳，就在她要喊出那句话时，一张语文卷子从右方飘了过来。

        她扭过头，吴浪源压低声音说：“我这边多了一张，应该是数错了，拿去吧。”

        黎夜回过神，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卷子，轻声跟他道谢，少年似乎勾了下唇，转过身翘起二郎腿故作声张地翻了翻卷子。

        “都拿到卷子了吗？”监考老师在确认没人出声反驳后，便接着道，“那我开始发答题卡了。”

        黎夜听后慌张地抬起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女人低头细数几十份白纸的双手，心中默默祈祷。

        片刻，上天就像是听到她的祈求，一张雪白的答题卡出现在她的桌角。

        她长长吁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正午时分，黎夜从小卖部买来两块面包以及一包豆浆，她坐在位置上，教室内各自分成小团体围在一块讨论着上午三场考试时的答案。

        暖气从少女身后燥热吹来，她脱下校服外套悬挂在靠椅上，脸庞被闷气捂得有些难受，黎夜趴在敞开的数学课本上，眼前是教室内被涂鸦与联系方式铺满的灰色墙壁。

        迷茫与彷徨无助充斥着整个年少时期，少女在墙壁的角落看到不知是谁写下的一句话。

        我与世界对抗，愿你携风而归。

        蒙蒙细雨从遥远的天际缓慢飘落，透过窗户间的缝隙传入少女的耳里，淅淅沥沥的滴答声仿佛给那段话配上一段尚好的奏乐，像卓越的雾，湿润了冬季的午后，在那层薄薄雨帘的背后，是校园内偶尔浮过几朵花儿似的拥挤雨伞。

        “黎夜。”

        辛诉桃的呼唤声回荡耳边，少女直立身子，端坐在桌前，“怎么了？”

        同桌双手合闭举起，低下脸不断乞求：“下午不是考数学吗？你有没有多余的尺子啊？随便给我一个就好了。”

        “嗯，有……”少女将书包从抽屉中拿出，拉链划过她的眼眸，翻找一番过后，黎夜并没能在书包中摸索到尺具。

        看到她的神色陷入匆促，辛诉桃不禁幸灾乐祸：“不会吧……难道你也忘带了？”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黎夜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她赶忙将书包内装着的七零八碎物品拿出放进抽屉，铅笔，校牌……

        终于，黎夜在书包的隔层里找到自己的尺具，解开按扣，她从中拿出一块直尺递给她，辛诉桃也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握住她的手，“谢谢你黎夜！终于有了……我还以为我下午考试要黄了呢！”

        黎夜摇摇头，“没事。”

        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就被拉了起来，辛诉桃欣喜若狂的说：“走啊，我请你去小卖部吃东西，你可是救了我一命。”

        黎夜没法拒绝，她急忙将手中的书包放在桌上，还没站稳就被辛诉桃拽出教室。

        广播铃声响彻校园。

        祝梁慢悠悠走进教室，找好自己的座位坐下，恍惚间，少女慌不择路地赶回教室把书包抱在怀中，因为时间紧迫又踉踉跄跄的跑离了教室，室外雨声愈发愈重，隐约有雷声穿插在其中。

        试卷发下，祝梁抽出一张较干净的卷子后将剩下半载传下去，听讲台上熟悉的警告声滔滔不绝，少女斜着身子靠墙，百无聊赖地转起笔，目光随意飘荡，最终落在身旁做贼心虚时不时抬头观察班主任的学生。

        十二月底的午后，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雨水从屋檐、墙头、树叶上跌下，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最后连在一起，形成水柱。

        考生们的紧张心情被暴雨声冲刷着，老师来到班前将灯打开，澈亮的白光通过窗户折射照在少女的脸庞，她扶着下巴，轻轻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随意写画。

        发黄的纸中满是黑线，少女一笔一画，原本整洁干净的纸上被风中凌乱的小人覆盖，小人的秀发紧贴头皮，被雨浸湿，狂风暴雨打在她的背上，小人并没有逃离的想法。

        小人的表情充满了悲伤，祝梁将橡皮握在手心打转，听到班主任站在讲台公布余下的时间，她擦去了小人禁闭成一条直线的嘴角，铃声响起，趴在桌上的少女给试卷留下姓名。

        阴沉昏暗的青春被小人微微上扬的嘴角改变了一切，班级的前后门被同时拉开，顿时有轻风细雨袭来，平整无褶皱的草稿本被缓缓吹起在空中摇曳，直到风雨过后，纸张陨落，停留在充满橡皮屑的课桌上，是草稿本的开头。

        我与世界对抗，愿你携风而归。

        祝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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