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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日迈月征,朝暮轮转,自初云出嫁后,林府愈加水波不兴,一派祥和。幼云身处其中,躲在父兄的羽翼下,很好的屏蔽了外面储位之争的刀光剑影,几乎真把自己当成个小猪来养了。

        唯一缺憾的是隔年的乡试林行策未能考中,索性他还年轻,又沉心磨练了一番,预备今年八月再下场一试。

        这期间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大红绫缎飘了一城不说,宫里更是大摆筵席,论排场那是大大的压过了庆王结婚那会儿。

        向来宫里摆宴须得是有诰命在身的太太们才进得去,就连初云都是靠着皇亲国戚的名头才得以见了一回世面。幼云这样的小姑娘自然只能在外围看看热闹,同闺学里的小姐妹们八卦几句太子妃的嫁妆如何,嫁衣上缀的珠子又有多大之类的闲话。

        宋家六姐妹趁机又讥讽了几句庆王一派的不自量力,正经主子就是比歪门邪道更受重视。

        作为春晖馆太子后援分会的核心成员,幼云狗腿地点头不止。

        此外三年之期一到,林府大女婿郑允砚便从工部营缮所的所正升任了工部营缮清吏司的主事,这六品的官儿虽然不大,但掌管着不少营造工程事务,也算是个肥差。

        初云的日子按理说应是挺滋润的,外面万事有公婆顶着,内里夫婿又待她亲厚,且上有嫂子们管家,作为最小的儿媳,她每日只须混在嫂子们中间晨昏定省一番即可。

        虽然这般境遇与在家时的头一份儿相比落差有点大,但三年多里长公主一套站规矩、抄《女则》、跪祠堂的组合拳打下来,初云也不是傻子,非要自讨苦吃不可。她如今呀,常常学起幼云摸鱼的那一套,缩起脖子当鹌鹑便能万事大吉。

        可如今有一件事要紧事横在面前,令她不得不回家诉苦求援。

        初云一头哭进林府大门的时候,幼云这边也刚从外头回来,连帏帽都还没来得及摘。

        这原是林老太太瞧着幼云一日日的大了,总泡在闺学里学些纸面上的东西终究是不成的,管家理事还是得下到基层去视察,亲自上手去试炼,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嘛。

        于是几日前陆氏替幼云向闺学请了几天假,依着林老太太的意思,趁府里庶务不忙,带幼云和舒云下到京郊去巡了一回庄子,看看春耕都进行得如何了。

        幼云丝毫不像林老太太担心的那样,会娇气地喊苦喊累不肯去,她反倒积极得很。

        摆脱了京城里的繁琐规矩,幼云就像入水的鱼儿一样欢腾,不仅好好欣赏了一番田园风光,又特特玩了几个滚铁圈、编花环等农家孩子们都玩腻了的游戏来寻些野趣,临走时还把沿途人家的猫儿狗儿们都招惹了一遍,引得猫嚎狗吠载满归途。

        最后又向大福庄的庄头要走了一个名叫叶子的小姑娘,幼云才肯心满意足地归家去。

        大福庄是陆氏的陪嫁庄子,叶子是大福庄庄头李有福的众多孙女之一。家里吃饭的嘴太多,李有福也想送孙子孙女们去林府当差,好过整日在乡下的泥地里打滚,纵使不能得主子们的青眼,攒几年月钱也是好的。

        只是叶子和一班兄弟姐妹们虽有几分机灵劲儿,但生性散漫,一个都没能过得了管事妈妈们那一关。

        这次幼云随陆氏下来巡庄偶然结识了叶子,两个皮猴儿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一个爬树上摇果儿另一个就在树下拖着篮子捡,一个下池塘捞鱼另一个就在岸边捧着鱼篓,幼云甚至还跟着叶子学会了好些侍弄花草的手艺。

        “等到了腊月你再来,那池塘上结了厚厚的冰,让我爷爷给冰面上凿个洞,咱们就可以冰钓了。”叶子是个又活泼又胆大的小姑娘。

        幼云正忙着数鱼篓里的劳动成果,头也没抬地接话道:“冰钓我是万万不能去的,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她非得晕过去不可。”

        “哎呀,京城的冬天多冷呀,那冰厚着呢!有什么可担心的。”在庄子里野惯了的叶子不以为然。

        夏菱接过鱼篓预备送去煲鱼汤,听得此言就想起陆氏那极具威慑力的眼神,暖春三月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劝阻道:“叶子妹妹不知道,我们姑娘几年前掉进池塘过,差点去了半条命!太太当时就斥骂我们,若再让姑娘涉险非得发卖了我们不可。好妹妹,你全当可怜可怜我们,玩什么别的都成,只别再提冰钓的事儿了罢。”

        素来皮实的叶子张了张嘴,有些惊讶,到底不敢在陆氏的枪口下造次,遂撂开这个念头不提。

        幼云和叶子经过几天的玩耍闯祸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处得难分难舍。李有福闻说陆氏要收叶子进府,并指派到备受宠爱的九姑娘身边服侍,直觉祖坟冒了烟,自然无有不应。

        叶子比幼云还小一岁,宝念斋上下的丫鬟们瞧她不过九岁却能杀出重围,不必从打杂的小幺儿做起,一举跃进三等丫鬟的编制内,便都有些不服,面儿上一片家里添丁进口似的欢迎,暗地里却商量着怎么给她来个下马威。

        幼云眼明心亮,一进门便早有察觉,但遇到敞亮人须说敞亮话儿,一放下帏帽,就拉着叶子进到里间谈谈入职感想。

        “你觉得你能干好这份活儿吗?”幼云单刀直入。

        “能呀。”叶子连一秒也没多想。

        “外头那些人都觉得你什么也不会,一定做不好,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行?”幼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爱抬杠的面试官。

        叶子眨眨眼睛,笃定地答道:“各人自有各人的好处,太太肯抬举我必是有道理的。”

        “那你的好处是什呢么?哪里最得用呢?”幼云问出这个问题时,好害怕叶子会大声回答她最得用的是钓鱼技术高超。

        叶子却目光炯炯,拍拍胸脯,说出了别的答案:“姑娘这会儿在太太手底下事事顺遂,用不上我也不稀奇。呃…待姑娘将来长大了出了家门遇上什么蛮横无赖的主儿,对付这种人我很在行的!”

        叶子倒真没说谎,庄子里比不得贵人圈子在意脸面,多的是刁蛮难缠的莽夫泼妇还有熊孩子,久处其中的叶子深谙击退之法。

        幼云闻言默默扶额,行吧,便是鸡鸣狗盗的本事也说不准会有什么大用处,这傻孩子开心就好。

        入职感想环节的最后,幼云和这位刚刚转变了职业道路的小姑娘探讨了更深刻一点的问题。

        “叶子,你在我身边也不会做一辈子丫鬟的,待长大了到了年岁便会放回家去,那时你又想做什么呢?”幼云深觉古代女孩儿的就业道路狭窄,想听听不同阶层的答案。

        “嫁人,生孩子。”叶子答得很干脆。

        幼云闻言一阵语塞,她就不该抱有什么期待,这简直是唯一可能的答案。

        这边叶子刚答完,赵妈妈便来叫幼云去鹤寿堂,说是大姑娘又回家来了,正在鹤寿堂给老太太请安呢。

        这几年初云几乎是头天受了婆母教训,隔天便要回娘家哭诉,一次两次还好,几十次下来幼云听得都心累。

        况且长公主府势大,事情的起因又都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事,林家实在没什么理由找上门去,通常只一家人围着初云安慰几句了事。

        可这次…叶子说得真准,初云正是卡在了生孩子这一关上。

        幼云一进鹤寿堂,便觉这回初云回来哭诉的问题定不简单,往日回家她都恨不得学那孟姜女哭倒长城十万里,今日却哀哀戚戚地瘫坐在一把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上,只是小声抽泣,看起来不像是常犯的婆媳矛盾。

        待走近了些,幼云才听见她喃喃地哽咽道:“怎么能这样呢,他平日不是这样的人呀!”

        幼云挪步过去挨着舒云站在一边儿,两姐妹对了个眼神儿,都不知今日这唱的是哪出。

        林老太太拎着茶碗盖儿顿住足有半晌,百转千回地思索一气,最后还是开口劝道:“大丫头,这事儿祖母也无法替你做主了,毕竟,毕竟……”

        林老太太既顾忌着陆氏,又不忍揭大孙女的伤疤,幼云便在心里替她补上了后半句:毕竟初云姐姐进门三年多,至今无所出。

        那郑三郎又不像林老爹,娶陆氏的时候已自带两男三女共五个崽儿,后头陆氏生不生也都无所谓了。

        初云眼带浓愁,泪珠止也止不住地滚落下来,抽泣道:“定是那小贱人勾引的三郎,三郎他、他往日不是这样的!”

        林老太太见了她这副我见犹怜的可怜相儿,叹了一口气,循循善诱道:“大姑爷也算个实诚人儿了,至今房里没放一个姨娘,几个通房丫鬟还都灌了避子汤,只等你生出个嫡长子呢。如今那个书房侍候的丫鬟既然有了身子,抬个姨娘也…也不过分。你不念着别的,也该念着长公主这些年从未因子嗣的事儿为难过你,若是这回你硬要闹,只怕她真要恼了。”

        长公主同为女人,在这个子嗣大过天的古代,倒也没有对生不出孩子的儿媳刻意为难,往日教训幼云大多是治她的小性子而已。

        初云如何不知这一项,只是自她嫁过去,与夫婿感情甚笃,便是一直没喜信儿,也没被动过一指头儿,昨个儿还是头一回郑允砚给了她一巴掌,就为了她不肯喝那爬床的小蹄子敬的进门茶!

        听初云哭哭啼啼地讲述完昨日的夫妻对垒,林老太太连素日最爱的罗研茶也喝不下去了,摊手无奈道:“没有子嗣,往严重了说也是犯了七出的,之前姑爷没有孩子便也不作他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你让他如何舍得不要呢?不如放个庶出的到你膝下,你既养了他,别人再不好拿无子来戳你。”

        幼云偷偷点了点头,很多东西吧,就是你没有的时候似乎也不着急,一旦拥有了便不肯放开了。

        陆氏自夭折了头个哥儿后再无消息,这么些年也渐渐看开了,索性几个孩子里除了初云,其他几个都是实心眼儿的孩子,大抵不会叫她老无所依的。

        她自认在养别人的孩子这件事上最有经验,便也走过去软言相劝道:“不过是个没根基的姨娘,怎么也越不过你去的。若那丫鬟生了个哥儿,便打小就把他抱到你的膝下抚养,只要好好待他,以后也是一样孝敬你的。”

        初云脸上泪痕未干,捂着心头的怨气,不敢与祖母顶嘴,便回过头对着陆氏就是一句刺:“我恐怕没你的好运气,能白捡着像我三弟、六弟那样有出息还孝顺的好孩子!”

        陆氏冷不防吃了一顿排头眸色暗了暗,非但没生气,反而习惯了似的勾了勾嘴角,只在心里暗叹道:果然养别人的孩子是年纪越小越好,待大了就养不熟了。

        幼云站在现代婚姻观的角度非常同情初云,丈夫出轨还得被迫接受小三儿和孩子,放在现代换谁都得掀桌。但是吧,这里是古代,是女子生存环境极度不友好的古代,该低头还得低头哪。

        古代的盲婚哑嫁大多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小妾和庶子庶女几乎是每个稍富裕的人家都有的家庭成员,幼云的祖父有小妾但没庶出子女那是他去得早。

        死过一回的幼云现在非常看得开,对怨偶颇多的古代婚姻的要求已经降得非常低,比对继母的要求还低,想开一点也就是把夫君当东家呗。

        林老太太叫舒云、幼云过来的本意是想插科打诨一番,更是盼着有未出阁的妹妹们在,初云多少知道收敛些,此刻见场面闹得有些不像话,遂硬起心肠,打算冷一冷大孙女,叫来奶母把其他两个姑娘都先带回去。

        一个孙女既已许了出去,再不能叫她带坏了其他的孙女,若跟着姐姐有样学样,将来都没得太平日子过。

        林老太太对大孙女的失败教育深感后悔。

        幼云对这类婆婆妈妈的狗血家庭伦理剧本来也没有兴趣,舒云更是一避世隐客,便都乖乖地跟着奶母撤退。

        后来的结果也在幼云的预料之中,林老爹回来听说后纵使再心疼,到底还不至于失了理智,好言相劝一番仍旧将初云送了回去,隔了几天,初云咬碎一口银牙,万般无奈之下还是接了那杯进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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