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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百年好合


“我问得是好不好看!”黎漾服了。

        沈延初用“听错了”打发人,黎漾挑眉威胁他:“少东家,我可有你把柄,别逼我掀你盖头!”

        沈延初早已练就面上波澜不惊的本事,他笑了笑:“你今天的盖头还是我掀的。”

        行,又转移矛盾是吧?

        偏偏她一想到这事就只能抓抓耳朵错开视线。

        黎漾回头,发现姜禾许寒州离他们得有二十米,什么时候落下的?她挥手喊许寒州:“小禾就麻烦你送回黎府了!”

        许寒州:“······”

        姜禾:“什么?!没这个必要吧!左右也不远,我自己可以!”

        黎漾不搭理她的控诉,拽着沈延初袖子拐了弯,回沈宅了。

        夜越深,风越大,进了院里,一声闷雷滚过,她裹紧披风,走得飞快,奈何沈延初人高腿长,从容不迫还能将人撵上。

        他抬头瞅瞅天空,不见月亮,好似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前面的人听:“快下雨了。”

        黎漾“哦”一声,站定在屋子门口,抬手正欲推门,沈延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房间有人收拾过,床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早点睡。”

        她说好,却没问他去哪里住,反正偌大的院子,有的是房间。

        黎漾环顾一圈,虽然床品还是大红色,却再没别的什么讲究东西让她尴尬别扭了。交杯酒摆在那里,旁边多了一壶茶水,仍是温热的。

        沈延初这人看似冷淡高傲得难以驯服,做起事来倒是细腻至极,她不好意思说的,他替她先开口,她需要的,他总是在恰当的时间给她,因为早了怕坏了她的界限,迟了便不再珍贵。

        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让她觉得自己被尊重。

        天知道此时的黎漾,有多想打破这种分寸,追出去,质问一通,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样吧,为什么不问我也不说?

        不知仰面趟了多久,久到雷声愈发密集,时时有闪电划过,将屋内照亮一瞬。

        屋外是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棱门框。

        小时候不知有多少个雨夜,会被突然炸响的雷惊醒,以前没人陪,现在不害怕了,反倒喜欢上下雨睡觉的感觉。

        不过当下······身处“异乡”,朋友虽多但不会有人理解这种孤单,平时喜欢与众不同,此时只希望有人能迫不及待地跟她说一句“我懂”,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同样遭遇的人,他却充耳不闻、绝口不提。沈延初,你睡得着觉吗?

        黎漾踹了一下辈子,翻身朝外接着胡思乱想。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她差点吓死,不敢应答。

        “是我,睡着了吗?”那人柔声问道。

        黎漾起身穿鞋给沈延初开门,每走一步,都把衣裳系得更紧,能盖住的绝不露出来。

        门打开,她恶狠狠地说:“干什么?”

        谁知沈延初愣了一瞬,说道:“我也不知道。”

        只是猜她没睡,不知她害不害怕,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敲门了。

        沈延初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逾越,他退一步,身后是屋檐下连绵的雨幕。

        黎漾琢磨了几秒,再抬眸已是落落大方的模样,她说:“进来吧,既然害怕打雷就直说嘛,反正床这么大,睡得下你。”

        沈延初没否认也没犹豫,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

        黎漾往里挪了挪,分给他一半被子,象征性地在被子中间使劲压出一道褶儿,示意道:“那半你的,不许过界。”

        封行送的匕/首她可是随身带着呢。

        沈延初躺在外面,又把被子给她扯过去几分,自己只盖一角,他闭上了眼睛。

        黎漾也闭眼,她想到什么,问道:“明天要去看你祖母吗?”毕竟也没有公婆可拜。

        沈延初说:“嗯,睡吧。”

        黎漾又叫他:“沈延初。”

        大概是困了,他语气异常温柔,在这狂风暴雨的初夏夜里,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了?”

        “……没事。”

        沈延初没再说话,也许根本不需要说话,谁都明白静默之下的是什么。

        伴着彼此微弱的呼吸声,黎漾沉沉睡去之际,只觉心安。

        雨过天晴。

        黎漾醒来时,沈延初已经不在了。他们一起用过早膳后,前往城外乡村去见祖母。

        祖母是个美人,头发花白都那么好看,大难不死捡了一条命的人,如今在山野田间自在享福,气质上更添了些淡然从容,对那些臭讲究破规矩根本不屑一顾,是个新潮豁达的老太太。

        祖母十分喜欢黎羽棠,拉着她的手,有说不完的话。

        沈延初自动退出她们,跑院子里喂鸡去了。

        “棠棠,你父母琴瑟和鸣,家庭美满,收获了许多爱,所以从不吝啬去给予别人爱。”

        “纵使我这外孙子再好,你也千万记得,要最爱自己。”

        “他若负你,你便弃了他,偶尔不想回自己家,就来乡下跟祖母一起。”

        黎漾在给沈延初设定人物背景时,只明确了他无父无母,至于其他家人,她没多想,更不敢多想,她怕自己对某个人物掺杂太多个人情感,有失偏颇。

        可如今,祖母的存在,祖母对她的嘱托,太多巧合,无法不让她想起已经离开人世的姥姥,那是她过去和现在最爱的亲人。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决堤一般,黎漾搂着沈延初的祖母,哭哭啼啼:“姥姥,我好想你啊,姥姥,你看看我,我长大了,是不是没变样儿?”

        “他们早就不管我啦,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等我几年呢?”

        “没人觉得我会考个好大学,没人奢望我能念出个名堂,但我知道,除了我一直相信自己,你也深信不疑,对吧?”

        “我可厉害了呢,我画了很多画,卖了版权,挣了钱,粉丝也不少……可我还是只想回到乡下,你教我插秧种田,教我劈柴,压井水,我们一起在小院儿里啃玉米,掉下来的粒子都被那只小土狗捡了,你记得我最喜欢闻炊烟的味道吧……”

        黎漾边哭边笑,祖母一阵能听懂,一阵听不懂,狐疑得忘了安慰人。

        她越哭声越大,沈延初听见,扔了鸡饲料,进屋,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抱住她,不停地轻拍她后背,安慰着:“你怎么了?别哭,瞅,祖母都笑话你了。”

        黎漾嗯了声,抹着眼泪,跟祖母道歉,转头问:“丑?”

        “……”沈延初说:“是瞅见的瞅,你好看。”

        黎漾勾着嘴角,又搂了一下祖母。

        祖母怎会怪罪她?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哭啊,笑啊,再正常不过。

        黎漾崩溃得快,情绪收得也快,不一会就没了肝肠寸断的模样,只留泛红的眼角和鼻尖彰显着的方才的难过。

        她陪祖母种了一棵合欢树的树苗,祖母让她过阵子来瞧,沈延初被祖母骂了,说是哪个混蛋撒了这么多鸡食?要撑死她的鸡啊!

        坐上离开的马车了,她还在想着临走时祖母说的话——

        “你们过来,看见这个篱笆栅栏了没?”

        祖母把栅栏推出去又拽回来,“两个人在一起,莽撞过,退让过,心与心之间的篱笆才会坚实,固定。有些人相爱,比五月的晚风还短暂,没等篱笆筑成就分崩离析,有些人忍受得了漫长寒冬,却在春天的甜蜜里让篱笆千疮百孔,形同虚设。”

        “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完美的伴侣,界限是不断地试验出来的,百年好合需要耐心,也需要良心。”

        黎漾低头笑了笑。

        沈延初却问她刚才为什么哭,黎漾拿乔:“管好你自己。”

        “打听别人的事之前,要拿出诚意,先把自己摊开。”

        沈延初说:“过几日是封行父亲的寿宴。”

        黎漾没管他是不是转移话题,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说:“知道了,我们各自准备各自的?分着给?还是怎么。”

        “一起给。”他说。

        回门之后,黎漾自然是要继续当她的老板娘,天气好,长宁街往来的人越发多,甚至有许多从别处来的游客。托他们的福,清欢画舍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好在燕淮之总过来帮她。

        黎漾问:“师兄,你明日什么时辰去封府?我们一起?”

        燕淮之不好意思地说道:“封行非让我早点去······我也不知道他又想干什么。”

        黎漾笑:“又?他还干过什么啊?”

        燕淮之兀自整理画作,含混不清地说:“我怎会晓得!总之,他就是个疯子。”

        黎漾看破不说破:“那你还惯着他做什么,他求你往东,你偏往西不就得了?”

        “我、我比他年长三岁,不好和他一般见识。”

        黎漾在完工的作品上戳了一章,瞟他一眼:“也是,受着吧。”

        她正觉得好笑,一男人走进了店里,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黎大小姐,明天就是封将军寿宴,我的画准备好了?”

        燕淮之不是很喜欢这人,他难得挑刺:“画舍这么些上乘佳作,随便挑一幅送出去便是,总不会让你没了面子。”

        本来季兰亭只是讨厌封行和沈延初,如今想起繁花岭上,还有这个人在一旁助纣为虐,心里顿时往外蹿火。

        黎漾才不管季兰亭又跟谁不对付了,她把画笔放下,颇有老板娘的架势:“季公子看上哪幅,问价拿钱就行,莫不是信不过我和师兄的水平?”

        季兰亭没被谁家姑娘这么无视过,他在黎羽棠这里回回碰壁,到头来竟然上赶着往这跑。

        他嫌燕淮之碍事,又没辙,只能自己选一副适合的祝寿图,交钱走人,路过门口时,还一脚把板凳踹倒了。

        燕淮之皱眉说:“他是不是该去瞧瞧大夫?行事乖张,脾气古怪,喝中药管用吗?”

        黎漾哈哈大笑了半天。

        封府当真气派无比,处处散发着行军打仗之人的豪迈爽朗。

        黎漾肯定是没见过这世面,送完贺礼,她紧紧跟着沈延初,一路被唤了许多声“沈夫人”,碍于面子只能笑脸答应着。

        抬眼去看沈延初,沈延初这个混蛋不知何时勾起嘴角,不会暗爽占便宜呢吧?

        黎漾决定不和他一起走了:“我去找姜禾,找师兄,你继续笑。”

        沈延初却摇头,严肃地说道:“不行,你只能跟着我。”

        他向来不管她,她要上房揭瓦他都能给她递梯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黎漾暗忖了片刻,悄声问:“不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吧······”

        沈延初:“谁知道呢。”

        黎漾一听这口气,更确定了,她乱逞英雄:“那我更得去找小禾了!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沈延初一把拽住她的后领子,将手舞足蹈的人稳住:“许寒州会在姜禾身边,你师兄也不会离开封行的视线,管好你自己就行。”

        她蔫儿了,自己也觉得沈延初说得有道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不是说小辈单独一桌吗?”

        沈延初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在期待什么?”

        黎漾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我嘴最严,你就告诉我吧。”

        沈延初领着她抄了近路去和其他人会合,他实话实说:“不清楚。”

        “啊?喔喔——”沈延初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小点声,封家太大,今天来的人又多,说不准在哪里就能碰到居心叵测的。”

        黎漾点头,边走边问:“谁胆子这么大,上将军府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两人沿着影壁走,穿过小桥,长廊,眼瞅着就到客人用膳的地方,沈延初却停下了脚步,黎漾没来得及刹车,被沈延初向后拦了下。

        “听。”他说。

        墙那边有二人在低声交谈,其中一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仿佛不久之前才听过,是封将军的妾室!

        转身跑掉还是跳出去“打个招呼”?未等黎漾询问,她和沈延初同时发现了不远处房顶潜藏着的黑衣人。

        也是在这个瞬间,那人将手中的弓拉满,离弦之箭电光火石般飞向黎漾。

        她在原地愣住的刹那,沈延初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抓住了刺向她的利器。

        他咬了下后槽牙,心有余悸,脱口而出:“操。”

        黎漾:“······”

        黑衣人已经没了踪影,墙那边一阵悉悉索索后也安静了下来。

        她后退一步,看着沈延初手心剐蹭出的鲜血,再也忍不住:“操?这是能说的吗?”

        沈延初:“······”

        心潮澎湃又百感交集,黎漾劝他:“别跟我装了,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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