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代入

连时雨怔愣片刻，大脑如卡壳的机械被添加润滑油后渐渐启动，眼神还是湿蒙蒙的，仿佛笼着层旖旎的雾。

        婚礼？

        他脑中反复重播艾琮说话时的语调和姿态，发现艾琮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心里长出一口气。惊慌褪去后，留下的就是羞愧和不知所措。

        艾琮对他算得上关心备至，居然被他这样揣测。

        “我都听你的。”他脸上因激烈的情绪而浮着薄薄的红晕，心虚之下，声音放得很轻。

        第二天回到片场，一切如常，但平静之下似乎暗潮涌动。

        许多人对他的态度变了，从前是好奇夹杂羡慕，如今就是忌惮，讨好。

        连时雨对他人的态度很敏感，故而不喜欢与人深交。一旦熟识之后，别人对他的态度就会变成悬在头顶的利剑，稍微摆动都会令他喘不上气。

        还好他和这些人都算不上熟悉，走出搭建的拍摄大棚，彼此俱是陌路。

        抛开赘余的想法，他心想拍摄只剩最后两天，结束了就能够重获自由。

        如今已将近大结局，主角苦练秋居剑法，为行刺皇帝做准备。季许秋此时已经得知长期以来都恨错了人，他的父亲罪有应得，师父亦并非皇帝派人灭除。但多年来的仇恨若一笔勾销，无法向过去十几年的自己交代。此次刺杀，他并不追求胜利，而是心灰意冷下寻求解脱。

        连时雨走到布置好的竹林之间，先动作流畅地舞了个剑花，雪亮剑光忽闪忽灭，如鱼龙在水中游走，又似风拂林间，于树叶中掀起阵阵波涛。

        在涉及武打动作的部分，王洋和一些同组演员都夸赞过他有天赋，表现得很好。

        然而全套动作由武指编排加教导，他不过是复刻而已，连时雨个人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赞誉他。

        这场拍完，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他要换掉衣服回家时，王洋叫住连时雨：“小连，跟我来一下。”

        王洋从来都是严肃冷淡的表情，现在也一样，紧紧皱着眉头，看不出对连时雨是什么态度。

        连时雨依言跟上去，有些忐忑，他直觉王洋对他是比较满意的，但这种满意又不是特别满意，总而言之难以捉摸。

        两人走到导演的工作室里，这里没其他人，王洋坐在导演椅上，对连时雨示意，“你也坐。”

        王洋：“《执剑行》是看在艾琮的面子上，才让你来当男主角的。”

        连时雨：“我知道。感谢王导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嗯。”王洋点点头，取出一根烟点燃，昏暗室内，朱红的光一明一灭。

        “也是你运气好，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角，就先把他空了下来，刚好被你捡到。”

        听起来，王洋很重视季许秋的选角，然而很不幸，这个角色落到了他的头上。连时雨生出自己糟蹋了王洋心血的心情，回忆自己的表现，越回忆，就越觉得抱歉。

        “对不起，王导。”

        王洋严肃的脸上忽然扯出一抹笑来，像是被连时雨的紧张逗的，“小连，你也太礼貌了，不是道歉就是道谢，从来没听到你说别的什么话。”

        连时雨嗫嚅着：“对，对不起。”

        王洋：“……”

        王洋面上镇定地抖落烟灰，心里有些复杂。连时雨这种离开道歉或道谢就不怎么会交流的状态，怎么看都像心理出了问题。

        当代年轻人的压力，居然这么大吗？

        最初让连时雨做男主角，他是不满意的，但也不是没拍过烂片，加之这部剧没有打算拍成什么严谨用心的正剧，看在艾琮的面子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连时雨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虽然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入戏的样子，但态度认真，而且把一些难度比较高的武打动作都努力还原了出来。

        勤能补拙，连时雨的外形条件又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长久下去还是有前途的。

        综合来看，在这部剧里连时雨的表现中规中矩，偶尔也有出彩的地方。

        王洋：“我其实还是看好你的，你还年轻，进步空间很大。”

        进步空间很大，潜台词就是表现很差劲。连时雨这样想道，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抛在了脑后。

        王洋继续：“这段时间以来，你的主要问题就是不入戏，我建议你找个和你性格相似又略有不同的角色，一点一点学习进入角色，把角色的特性想象成你的特性。”

        连时雨：“谢……好的，王导，感谢指导。”

        静默一会，他站起身，“王导，那我先走了，再见。”

        王洋：“嗯，走吧。对了，这部剧拍完后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做演员这行的不可避免会出现些心理毛病，就算没有，进行预防也挺好的。”

        他没直说怀疑连时雨状态不对，话说得太满，要是连时雨本来不严重，因为他的话而疑神疑鬼变成晚期，那罪过就大了。

        《执剑行》拍摄完成后，连时雨很快拿到了新剧本。

        新任经纪人名景悦，是个看上去很冷淡的职场精英。她和连时雨见面不多，交流基本都是通过网络和电话。

        连时雨小心翼翼回复：“我刚刚才拍摄完一部，是不是有点快？”

        景悦：“连先生，请您放心，这次的剧本比较简单，对您而言，扮演起那个角色来难度不大。我已经报备过艾总，他同意了。”

        对两个人而言，重点都在于最后一句。

        连时雨定了定神，放弃推脱的念头，打字道，“好的，谢谢费心。”

        新剧本是网剧，还是一部同性恋网剧。连时雨以为艾琮不会同意，他怎么说都是有夫之夫，再去这种剧里面拍亲热戏份不大好。

        可能剧本内容很好吧。

        结束和景悦的交流，连时雨开始一页页翻看，看完以后，他大概明白艾琮同意的原因——他要扮演的角色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制。

        自信些的话，可以去掉那个“像”字。

        剧本非常狗血，有为虐而虐的感觉，连时雨要扮演里面的主角攻简息。

        简息是个孤儿，外在温柔体贴，含蓄内敛，实则内心扭曲，嫉妒主角受冯浔的地位和受到的关注，利用爱情把冯浔骗得五迷三道之后让冯浔闹失踪，自己则借助与冯浔的关系步步蚕食其拥有的亲情友情和物质层面的资产。

        后来冯浔醒悟，回来报仇。这时的冯浔强势，且咄咄逼人，简息吃了几次亏后伏低做小，任劳任怨，善良的冯浔有所动容，欲和简息冰释前嫌时，双方突然被告知简息的父母就是被年少不知事时的冯浔害死，于是继续拉锯，经过一系列事情后攻受发现原来害死攻父母的另有其人，终于放下芥蒂。

        说是量身定制，因为简息的外在形象和他很符合。就算他站在那里不做任何表情，单单复述台词，都能把简息这个人物表现出来个七成。

        是很适合他，很方便代入。

        《执剑行》是上星剧，它的上映程序更严格，从拍完到出现在电视台，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网剧就不一样了，拍摄和审核时间比较短，够他先吸引部分人气。

        连时雨忽略内心隐隐约约的排斥，把剧本重读了几遍，细枝末节都熟记于心后，拿起清扫工具收拾房间。

        艾琮回家之后，连时雨和往常一样，帮他取下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神态依旧谦和、柔顺，注视艾琮的眼眸温柔动人，但艾琮踏进门的那一瞬间，后背阵阵发凉，像有寒风吹过去。

        艾琮：“亲爱的，今天是不是温度开太低了？”

        连时雨抱歉地笑了笑，走到空调控制面板前，“23度，以前都是这个温度，原来太低了吗？”

        艾琮没有多想，只当是天气渐冷，影响到人体，说道，“调高一点，25度。”

        “今天那个剧本怎么样？”他接着问。

        连时雨眼底掠过一丝迷茫，很快变为清醒，轻轻抿了下唇，“很好，我很喜欢。”

        两人走到餐桌前，艾琮看到花里胡哨的摆盘，“做这么正式，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凳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过后，连时雨站在艾琮身侧，温柔地解释，“没什么事，我一个人在家里练练手。”

        “这样……”艾琮坐下，“这次的剧本我也看了，很适合你，就你现在的样子，我还以为是简息出现在了眼前。”

        连时雨敛目，唇角的笑意瞬时有些扭曲：“别开玩笑。”

        艾琮反常地说了一堆话，本来以为能放松，结果越来越觉得全身发冷，筷子拿在手里都没有丝毫胃口。

        连时雨当然也发现了，担忧地问道，“怎么啦，你不喜欢吗？”

        艾琮：“今天总觉得有点冷，心里毛毛的。”

        连时雨握住艾琮的手，随后又摸上艾琮的脸颊。他的手很冰，被这样的手一碰，艾琮觉得更冷了，但还是没有多说话。

        “我去叫医生。”连时雨说话的声音有些急，似乎因为担心而失态，“最近天气变化剧烈，你一定是感冒了。”

        艾琮脑袋蓦然发昏，甚至感觉连时雨的语气里潜藏着兴奋。

        绝对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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