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说定

傅瑶君？谁啊？

        方掌柜打量着眼前明丽弱气，却摆出个高深莫测模样的小姑娘，哪里肯信？

        他的仇在北境，在朝堂，在他看不清的浑水里而他更是个身份不能见光的人，因此在他看来，这冒出来的小丫头能叫破他的仇恨，只怕是水面之下有人博弈，才会找上门要他手中的证据罢了。

        想着，他更不能认，只皱眉冷道：“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既然不是来买棺材的，就走吧。”

        傅瑶君端坐在那儿，不气也不激动，声音平平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方掌柜是在怀疑什么，但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既然花了时间找到方掌柜，就是笃定能谈成生意的。”

        方掌柜听她说得这样笃定，更怀疑她的身份了，冷道：“生意？呵，我不过是一个棺材铺的掌柜，除非姑娘全家死绝，不然你我之间有什么生意可谈？”

        话说得不可谓不恶毒。

        佩玉顿时不高兴了，皱眉瞪眼，喝道：“你这汉子说话好难听！”

        方掌柜浑不在意地嗤笑：“既觉得难听，走便是了，何必讨骂？”

        佩玉还要说什么，傅瑶君却一抬手制止她，那双漂亮的水杏眼眨了眨：“两家十几口的人命，十几万军士的枉死，七年的隐忍，一身好医术不得见于世，我以为方掌柜是要伺机复仇，却原来不过是求苟安而已。”

        她站起身，掸了衣裙，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那个枯瘦狼狈的汉子，微微不屑道：“方掌柜幸运，有人能保全你的性命，有人想要替你洗冤，待将来真相大白，你还能杏林扬名，就算死了也留些好名声给后世，可怜那些枉死之人，枯骨埋在北境，冤魂早就转世，谁会在意他们呢？”

        她的手搭在了佩玉的手上，幽幽道：“走吧。所谓北风悼，不过只是文字游戏罢了。”

        说罢，人已经由佩玉扶着走出店门，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佩玉坐在车里，从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小声道：“姑娘，他没追出来……呀，他出来了……他站在门外了，他在看我们呢……他追过来了追过来了……唉？好不干脆的人，又停下来了……”

        她不大看得起他，扭头对傅瑶君道：“小姐，要不让张叔叔快些走吧”

        傅瑶君嫌弃马车中有些热，将身旁的手炉移得远些，怪道：“为什么？”

        佩玉嘿嘿笑着，耿直道：“我不喜欢他的态度，他好像很看不起姑娘的样子。”

        傅瑶君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掩嘴笑说：“让阿琪听见，也要说你促狭了。如果是姐姐，背负血海深仇却不知道凶手究竟是谁，躲了七年，忽然我跑到你面前，对你说能帮你报仇，姐姐会信吗？”

        佩玉想也没想，坚定地点点头：“我会。”

        傅瑶君没想到她回答得如此迅速，顿了下才道：“你别想着认识我，你就想着我是一个不知根底的陌生人”

        佩玉依旧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她的眼睛本就又大又亮，如此坚定之时，让人格外相信她的真心。

        “我会，”她朗声，“我既然不知道凶手是谁，自然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复仇。你既然知道我的仇恨，又找到了我的面前，那就说明你必然是知道些什么的，那我当然，也必须要信你。就好比将死之时，哪怕是稻草，我也一定要抓住。”

        傅瑶君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中闪过不易觉察的哀伤，反问道：“可若来帮你的人的确就是仇人呢？他只是设局骗你，想要利用你去得到更多呢？将来知道真相，不会后悔吗？”

        佩玉摇摇头，笃定道：“我不知道别人如何，但我不会后悔。我只会想他若不来找我，我还未必知道仇敌就在眼前呢，我只会想办法除掉他，他害了我多少，我就还他多少。”

        佩玉说完，看着傅瑶君出神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当然，若是那人真的很厉害，我无法除之后快，也得咬住仇人，咬掉个胳膊腿的，我也不亏嘛。”

        她说着，边关注着车后方掌柜，边拉着傅瑶君的手，安慰说：“小姐，我从小和你长大，知道你在怕什么……你是不是担心怀王和二老爷其实是一伙的？”

        她不擅长安慰人，不细心体贴，更不会低声说话，但现在她的语气中，却有着少见的温柔。

        “啊？”正品着她的话的傅瑶君，怎么都想不到佩玉能拐到这个上面，傻乎乎地看着她，一时竟不会接话了。

        佩玉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正色道：“但小姐，若一个人内心藏奸，是藏不了一辈子的。我师父说没人长前后眼，谁也不能跳到将来看看，因此小姐抓住眼前机会要给老爷太太报仇，便是真的不慎被人利用了，无论如何也算不得错。反倒是瞻前顾后，却可能错过机会呢。况且小姐放心，有我，有石头哥哥，姓叶的要真是坏人，姑娘说一句话，别说他是王爷，他就是皇上，拼得一死，我也能杀了他。”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坚定得一如前世。

        傅瑶君立刻按住她的嘴：“我不喜欢这句话，你不许再说。”

        前世，佩玉就是死在顾斯年的算计里，死在二皇子府的后宅中。

        前世这些人的殒命，是她最痛最伤的，因此哪怕重生一世，她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无法原谅前世的自己。

        可现在，虽然佩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她只觉得被安慰到了。

        被安慰的不是今天的傅瑶君，而是上辈子那个步步被人算计，错付信任的傅瑶君。

        佩玉大大咧咧地嗯了一声，依旧偷看着窗外：“哎呀，他追上来了，嘘，小姐别出声。”

        傅瑶君又被她都笑了，低头掩去哭意，低声道：“姐姐小些声音，就足够了。”

        佩玉立刻捂着嘴，笑得眼睛都弯了。

        恰此时，方掌柜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傅姑娘留步。”

        傅瑶君收敛心情，示意车夫停车，掀开车帘，看着方掌柜，脸上的神色已经平静，只问：“方掌柜何事？”

        方掌柜盯着傅瑶君无辜又稚嫩的脸，犹豫了很久。

        他的仇恨，多少人的冤枉，这个小姑娘，真的可信吗？

        傅瑶君很有耐心地靠在车窗上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终于，方掌柜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姑娘，到店中一谈吧。”

        傅瑶君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好啊。”

        北风悼的店中，傅瑶君再次坐在了那张简陋的凳子上。

        方掌柜端了茶水上来，极普通的陈茶，他自己则在店中打转，转了两圈见傅瑶君不喝茶也不动，终于按捺不住，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傅瑶君答道：“我说过，我叫傅瑶君，我的父母今春末夏初时被人所害，死在了西境。害死我父母的人背景极大，绝非我一朝一夕就能复仇的，因此我需要人帮我。恰好我的仇人与方掌柜的仇人有些关联，而方掌柜藏有极重要的证据，所以才会前来。”

        她说罢，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听云”二字，而后又拂去。

        方掌柜看着那两个字，眼底发青的眼睛立刻瞪圆了，眼中渐渐浮上血丝。

        听云楼！

        父亲冤死之前，说出的最后两个字——听云。

        可是他到了京城才知道，听云楼是怎样的财大气粗，与许多达官显贵都有结交，别说查了，他这样的逃犯恐怕从门前过，都能先被人看出身份。

        方掌柜暗中攥紧了拳头，了然道：“原来你就是最近他们常说的那个……那个备州义商，傅渊的后人？”

        他虽然只关心自己的事情，但京中这几天人人都在议论备州，他也就听了几句，但没入心。

        傅瑶君大方承认：“是，傅公是小女的父亲。”

        方掌柜终于信了一二，问道：“原来怀王就是姑娘的背后之人？”

        傅瑶君一笑，并不反驳，只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方掌柜笑了，带着股怨气：“可是怀王能做什么？又能做到什么？查来查去，不过是救几个蒙冤的风尘女子罢了。”

        两年前叶书白和听云楼的瓜葛他听说过，也曾幻想若素有美名的怀王真能查到些什么，他就将手中的东西给他。

        可是，结局像是笑话。

        傅瑶君听他瞧不起叶书白，顿时不高兴起来。

        怀王怎么了？哪怕掣肘颇多，但怀王依旧在努力做些事情，救些无辜之人。

        想着，哪怕知道他是蒙冤日久心有愤恨，傅瑶君还是沉了声：“好难听的话，王爷能救蒙冤之人就是好事情，难道申不了你的冤，别人的冤就不是冤枉了？”

        方掌柜被她驳得哑口无言，许久才道：“若你们真能帮我报仇，别说是好话，便是要在下的命，我也可以给你。”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想要你手中的证据。”傅瑶君笑着摇头，“还有，帮你藏在京中的人是不是姓李？若要成事，我很需要那个人的本事。”

        方掌柜不想她连那样的隐秘都查到了，因为觉得又要牵连一人，忽又不安起来，问道：“我真的可以相信姑娘？”

        傅瑶君叹气：“都到这时候了，方掌柜还如此说就没意思了。”

        方掌柜苦涩道：“换成是姑娘，会信吗？”

        傅瑶君想起了佩玉方才的话，心下已经坦然，只道：“会信，只要能复仇，与魑魅魍魉为伍我也心甘情愿。不过先生既然心有不安，那就请先生也答应一件事情吧。”

        方掌柜巴不得她如此说，立刻道：“姑娘请说。”

        傅瑶君看着他，诚恳道：“待将来事定，还请先生为了苍生，继续做一个好大夫吧。”

        方掌柜彻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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