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叶舒云不是傻子。

        实际上就算她是傻子，她也能感觉到，她再多说一句废话，玉青衍就可能直接消失，留她在这里，变成一件高空坠物。

        还不如老老实实抱着大腿、当个挂件。

        也不用殊死挣扎，只要她时不时用嘴指个路，就可以安稳无忧地感受着耳边的风呼啸而过，睥睨着脚下成群的丧尸嗷嗷直叫，却对他们望尘莫及。

        末世修仙，啧，她当年要是有这个本事，哪还轮得到牧笙去当英雄？

        想想看，她持破厄剑，剑意斩下，不说百个，杀数十只丧尸总是绰绰有余。这样的战力，再加上她研究员的脑子和知识，简直可以作威作福。

        “底下聚集的…丧尸，越来越多了。”玉青衍十分精准地运用了从叶舒云口中学到的新词，“你确定是这个方向？”

        叶舒云眯着眼睛，跨过密密麻麻的丧尸群，隐隐看见地平线尽头有一灰绿色的建筑物。

        “……应该没错。”她硬着头皮答。

        说实话，上一世她就没去过那个基地，她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并且猜测它可能安全而已。

        鬼知道在这个幻阵里，她记忆之外的世界，会被怎样补全？

        玉青衍听得出她的犹豫，但他没有质疑，只是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既然未知，那就去看，他玉青衍可没有什么害怕的。

        然而，视线里隐约可见的灰绿色建筑，却好似海市蜃楼，永远与他们保持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任玉青衍如何动用妖力，也无法靠近。

        玉青衍停了下来，他带着叶舒云落在一栋楼的天台，等她松了手自己站定，也没说话，只静静等着她开口。

        “这样不行。”她苦思冥想，张口便是胡乱的猜测，“那也有可能是要杀完这里的丧尸？”

        她侧头瞄了一眼楼下，成群的丧尸在下头围堵着，发了狂地嚎叫，还互相踩着身体想要往楼上爬，就是踩扁了几个同类也浑然不知。

        要杀完……好像不太现实。

        玉青衍已然接受了她实力弱小又见识短浅的事实，就像对小白，对他们的无用一再置气，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引导着她，问：“你既说你险些在此处丧命，那你濒死时，可曾有过什么愿望？或者，想见什么人？”

        叶舒云大抵没想到有此一问，她先是一怔，而后下意识垂下眼避开他的眼神，微粉的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将话说出口，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神态对玉青衍而言，实在有些陌生。

        玉青衍从前还不那么讨厌人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人族的朋友，彼此也曾并肩作战、把酒言欢。那时，每每说起战后世间太平，各自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既有热切的，也有悔恨的，或是茫然的，却不是眼前这样的。

        仅是一丝疑惑，玉青衍自不会宣之于口。

        他语气不变，像是没有觉出她的心情变化，依旧用平稳的语调引导她：“你想一想，要见的人可能在哪里？或者要做什么事？”

        “我们快速一一试过，尽快离开这里。”他补充道，“我无意探听你的过去，出去之后，我不会向旁人提起一个字。”

        叶舒云闻言嘴角一弯，眉眼却不见弧度：“我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在我临死前，我们已经分开四五天了。”

        按理说，牡笙该去了那个基地救人的。

        但他们无法靠近那里，这句话自然也没有说出口的意义。

        “那你们最后一次相见的地方，可还记得？”

        叶舒云略略回忆了下，点头。

        这姑且算是个好消息，玉青衍松了口气，道：“我带你，你指路。”

        有了第一回，第二回叶舒云再缠住玉青衍左半身时，两个人的别扭感都消减了很多。甚至叶舒云还觉得，他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比如玉青衍，居然没有再强行拖着她的重量一前一后地大迈步，而是非常轻柔缓慢地挪动着。

        叶舒云觉得他体贴，然他心里却思考着待会要如何动手杀人。

        ——自然不是杀叶舒云，而是她要见的那个人。

        魔修设立幻阵拘她，断不可能是让她解开心结，圆满从前的遗憾之事。这阵法要么用来折磨她，使她丧失求生意念；要么用她念念不忘的存在引诱她，叫她舍不下、离不开。

        她既说曾经险些在此死了，那幻阵用这段记忆来折磨她心智，本是合理。可眼下她好端端地想着活，精神奕奕，这阵，却没有破。

        所以，她口中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关键。

        试想，在死局之中，遇见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会是多么地欢喜，又会多么想依赖他——

        而破阵之法，却是要杀了他？

        这满怀恶意、令人生厌的做法，极度符合魔修的所作所为。

        他搞不明白这个记忆世界，也不认得叶舒云想见的人。纵使他想，他也做不到在叶舒云未曾发觉时就解决那个人。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

        就算他是为了救她，这里也只是幻境，可他依旧要当着她面杀了那个人。

        人族是怎样的，他再清楚不过。

        诸多令他忿忿难忘的过往涌上心头，玉青衍胸口冒出几团无名的火气，连带着再看叶舒云，便更为不顺眼了。

        然叶舒云也揣着自己的心思，对此无知无觉。

        本来她下意识在逃避这段记忆的，玉青衍却几句话就把旧事摆在了明面上，叶舒云避无可避，被迫想起来一些刻意模糊过的过去。

        她记得，她与牡笙的最后一面，是在科研中心外的一栋平房里。

        她不记得牡笙那时是怎样的表情了，她只记得他交给她一把匕首，放在她的右手掌心。他的双手捂着，于是匕首的握手处也暖融融的。

        “你要努力活下去。”牡笙的嗓音是低沉而稳重的，以往只要他肯开口安抚她，便总能叫她心安，“我不能送你回去，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一把匕首有什么用呢？他们心里都清楚。但牡笙心里怀着大义，他很强，所以他总要去救很多人。她爱慕他这样的胸怀，尽管他们没有时间像别的情人一样温存，她也从来不舍得给他添一丝负担，不撒娇、不任性，做自己的事，只等着他的空闲。

        可她那时还是怕了。她抖得握不住匕首，眼泪淹没眼前人的样貌，她求他不要走，或者带她一起走。

        “你要靠自己。”牡笙那时说，“我们都是。”

        想起这句话，叶舒云有点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腾出一只手，摸到了绑在左大腿的匕首，手指磋磨着握手处，下意识与玉青衍的身体隔出一点微妙的距离。

        沉默的一路，终于在叶舒云看到那处平房、以及房前两三个人影时，到达了终点。

        “停！”叶舒云压低了声音，作手势让玉青衍在一处草丛前落地，又小心地半蹲着，只露出一双眼，窥视着那几个人。

        玉青衍不知道她为何鬼鬼祟祟，但还是配合着半伏在她身边，问：“那里面有你要见的人吗？”

        她的眼神像是着魔般黏在了某一处，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牡笙其实生来一张清秀的脸，然他常年奔走于各处，身上的肌肤早已被晒成了小麦色。但这不仅没有影响他的外貌，反倒化去了他五官中的秀气，更显得他多些沉稳与正气。

        更不用说，他身形高大，身体又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健壮，肌肉的弧线流畅而有力。这样充满男性荷尔蒙的人，不论走到哪都是极为出众的。

        叶舒云移开眼，似笑非笑：“见到了，但幻阵没破呢。”

        “那便罢了，再去试试你想做的事吧。”说着，玉青衍似随口一问，指了指牡笙高大的背影，“对了，那个人，是他吗？”

        叶舒云没答他话，笑意敛尽，眸中似翻腾着看不明白的浓雾：“是。”

        “帮我个忙。用你的力量，让他们暂时不能行动。”

        “你要做什么？”玉青衍觉出一丝异样。

        “完成我的、遗愿。”

        她说这句话时，尾音微微上扬，像沁着笑意。然玉青衍看着她的脸，却是冷如霜雪，没有一丝情绪。

        此时似乎不应再问。

        玉青衍咽回疑惑，金瞳显现，右手抬手间生出五枚野兽般的指甲。他伸手朝那几人处虚空一抓，那几人便如被无形之力所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她冲他弯了弯嘴角，飘下“谢谢”二字。

        然后他看着她轻盈地越过面前的草丛，一步一步，雀跃又急促，像怀春的少女，奔向久未谋面的爱恋之人的怀抱。

        大概他就是她的爱人。

        这念头出现的下一秒，玉青衍瞳孔微缩，看见了他从未想到过的画面。

        他来不及说什么，眼前的世界便在这一幕之后如脆瓷一般分崩离析。

        幻阵破了。

        玉青衍睁开眼，面前是小白硕大的狐脸，几乎就要跟他贴在一处。

        “你们都醒啦！”稚童声惊喜叫道。

        他皱眉推开小白，半坐起身，转头去看叶舒云。她也才刚刚睁眼，只是不知为何，眼尾挂着一滴并不起眼的水珠。

        这滴水珠竟叫玉青衍心里松了口气。

        他没想到叶舒云会亲手杀了那个人。

        玉青衍亲眼看着她走到那人跟前，一手扶住那人的肩膀，踮起脚尖，仿佛要落下一个轻吻。

        然而一把匕首精准无误地、毫无犹豫地，划开了那个男人的喉咙。

        血液喷薄而出，染满了少女姣好的面容。

        那时他忽而想起，最初谈论起临死前想见的人时，叶舒云的表情。

        仿佛被人撩开衣裳，被迫露出身体上一道隐藏已久的、旧日的疮疤。去之不得，见之嫌恶。

        这事情多少有点隐秘，又有些难堪。纵使玉青衍算不上什么善类，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叶舒云，随手抹去眼角那点水渍，还顺手抚了抚小白的毛，笑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舒云定当尽力相报。”

        玉青衍沉默片刻，正要开口，一股剑意却倏忽而来，随之一阵地动山摇，他胸口惊觉钝痛，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玉青衍你怎么啦！”小白吓慌了神，上蹿下跳地看着玉青衍，急得就要哭。

        叶舒云睁大了眼，她认得这股剑意。

        她连忙起身，往外迎几步，大喊道：“师父！”

        “我是舒云！”地面的晃动让她有些头晕，她不得不停下来，“师父莫要动手！这里没有魔修，是他们救了我！”

        山洞重归于平静。叶舒云很想出去见师父，可又不能就此弃救命恩人于不顾，更何况他刚刚还吐了血。

        她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等着，直到洞穴中出现一个持剑而来的身影。

        他握着剑，因着神情凌冽，显得眉目如刀刻，手中的剑身寒芒闪过，锋利又霸道，强势地释出近乎唯我独尊的气焰。

        叶舒云鼻头一酸，却忍着情绪，又低低唤了声：“师父”。

        她没敢上前。她自觉妄称第一剑修的亲传弟子，这般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累得师父来救她。

        叶靖文松了眉头，在她三步之外停下，语气和缓：“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开口时鼻音微浓，叶舒云忙笑了笑，接着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的玉青衍和小白狐，“师父，多亏这两位救了我。”

        叶靖文何其敏锐，他在洞穴外便发觉了玉青衍和那只堕魔的白狐，不过是叶舒云开口，他才收了手。

        他没有收剑，面上却是往日轻松随意的笑：“多谢两位。”

        “哼！”玉青衍拭去嘴角的血，语调极尽嘲弄，“我为救你徒弟，布下防护阵法，你却强行破阵，偷袭于我。”

        “好一个‘多谢’。”

        叶靖文依旧带笑，左手从芥子囊中寻摸出四个精致小巧的白瓷瓶，也不靠近，只弯腰放在他足前，道：“方才我救徒心切，多有得罪。这是我身边最好的灵丹，两对天品的回元丹与补气丹，应当于二位都有些裨益，算作赔罪，还望笑纳。”

        叶靖文潇洒肆意多年，叶舒云都不曾见过他如此客气让步，更别说赔礼道歉。而且这可是她师父能看得上的灵丹，她估摸着世间再难有比这更好的了。

        若是别人，自然就驴下坡，不会再给雅文仙尊难堪。

        然叶舒云似有预感，她回头看向玉青衍，果然见他美目一瞪，怒不可遏地朝着叶靖文骂道：“什么破落玩意，当我玉青衍看得上？”

        “玉青衍。”

        叶靖文闻言，低声自语般重读了这三个字。

        有些熟悉，但印象太浅。他一时想不起来，只能作罢，又道：“两位不满意，我当来日再备厚礼。”

        “只当叶某多言——外面已有世家之人正布下天罗地网，意欲活捉二位。”叶靖文郑重相劝，“二位最好速速离开。”

        玉青衍起身又笑，浑身泛着怒气：“我怕什么天罗地网？杀也杀得出去。”

        叶舒云只好替他说：“师父，他们分明是救了我的。”

        叶靖文颔首，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失踪一夜，李如墨才肯联系我。自然，他也知会了世家和皇室。”

        “我从门中赶来不久，未及去见他们。但李如墨传讯告诉我，他们已然查明，是狐妖联合魔修加害于你。”

        叶靖文不露声色地瞥了眼玉青衍，又对叶舒云道：“故，已在召集修士，要活捉狐妖、诛杀魔修。”


　　https://www.msvvu.cc/56912/56912773/1182544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msvvu.cc。妙书屋手机版阅读网址：m.msvv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