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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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司命
她踏出屋子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院子里的灯笼还没来得及点,周遭的一切像一个幽深的大井,把风和日月全部禁锢在其中。
而她,已经在这口大井里,待了十几年。
应该是十几年吧,具体多久,她也记不清了。
院子里唯一的树,生长得郁郁葱葱,月光从枝叶间透下来,伴着风吹叶子的“哗哗”声,碎了一地。
“出伏了吧?”她问身边的王妈妈。
“也就才刚出不久,您就感受出来了。”王妈妈说。
“水少了,风多了。”她说。
王妈妈听着,顺手把搭在手臂上的薄斗篷给她系上,手指灵活地在她脖颈处打了一个松松的结,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说:“长跟您待在一处,看不出来,只瞧这篷短了些,才知您长高了。”
她没说话,胳膊轻轻在斗篷里动了动,低头看见篷尾在自己的小腿处荡了两下。
这篷她第一次穿时,还将将拖着地,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如今它短到了小腿处,起了毛边,领子处的暗绣花纹也因常年揉洗,有些褪去了,露出料子的本色来。
这里的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不断粗壮的槐树,不断长高的自己,不断变旧的袍子,以及,她抬头,看见了正在摆弄灯笼的王妈妈,以及,正在老去的王妈妈。
她第一次见王妈妈的时候,她实在算不得“妈妈”,十分年轻,脸白白净净的,双颊上隐约透着些粉色,眉眼和蔼,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穿了件细布斜襟外褂,记不得是什么颜色了。
她当时有些局促,两只胳膊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很大,指甲修得很整齐,看起来不是做粗活的人,进了门,恭恭敬敬地唤她:“少司命。”
她问她:“你生养了吗?”
王妈妈听到,愣了一下,这个全身都隐在黑暗里,半张脸被一块方巾遮着的小小孩子,第一句话竟这样问。
“奴……”王妈妈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到,“生过,但早夭了。后来被选到上个主家,做了乳妈。”
王妈妈说完,听到面前这个孩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发现她在细细地打量自己,从头发一直看到脚,过了片刻,她那小小的手伸过来,王妈妈忙上前几步,把那双手拉住,裹在手心里冰凉凉的。
王妈妈又接了一句,似是安慰:"奴是经过了几轮挑选,才被选来照顾少司命的。"
王妈妈的手很大,很暖和。从那日起,王妈妈便侍候她,一直到现在。
风又大了些,她从思绪里出来,准备出门。王妈妈已经把灯笼点好了,拎在手里,照亮了脚下的一点点路。
“走吧。”她说。
今天是她第一次点灯。
她们走过一段长长的巷子,巷子僻静,目之所及,没有人来人往,也没有光亮。
这路她们走得极少,王妈妈扶着她胳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不妨事,今天的不太平,不在这里。”她说。
拐出巷子,到了一条稍宽的街道上,街市没退,铺店都还没有关门,尤其是茶馆、酒坊、饭庄,被灯火映得亮亮堂堂,把街面都映亮了。
从街面抬眼向屋檐看,明黄色与胭红色从融在一起到拆分开来,层次不断清晰,直到逐个分明。
店铺还是那些店铺,灯火还是那些灯火,只是街上少了许多来往车马,只有三三两两挑着扁担的小贩和穿着粗布衣服的行人,匆匆而过,薄底布鞋踏在石路上,发出极轻微的“咚咚”声,若不细听,无从察觉,因而这少了车马的街道,今日格外寂静。
走过这条街道,又拐过一条道街,她们来到一处僻静地,一座庙宇前面。
晚上这里没什么人,徒留门前车马经过的地方那几道深深的车轮印。
听闻,白天这里香火是极旺的,门前的青石板,因为印记太深,年年都要更换。
“大家把那仅剩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一缕香火上,庙宇水泄不通,衙府空空荡荡。”她忽然想起一句话。这句话,包括很多关于这人间的听闻,都是从这位说话少着很多顾忌的女子嘴里听到的。
她说她叫宁雅,单一个名字,没有姓氏,她说,女子的姓氏都不是自己的,不用说,亦不用记。宁雅转而问她:“姑娘怎么称呼?”她听了,一时语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答到:“不用说,亦不用记。”
“少司命?”王妈妈唤她的时候,她才回过神,眼神从那青石板上收回来,抬眼看这庙宇。
庙宇门口的台案上有许许多多的油灯,供奉着神明,也把这片地方照得亮极了。
有几个小厮在打扫香炉旁的香灰。
香灰很难被簇成一堆,风一吹,漫天漫眼地飞,承载着俗世的祈愿,纷纷扬扬,小厮们只得提了水,将这香灰打湿,再收拾。愿是请神的愿,只是这庙是俗世的庙,火是俗世的火,人是俗世的人罢了。
王妈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来,放在手心,小心地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个十分透静的玉牌,上面精刻着祥云仙鹤,展翅欲飞,翅膀上的羽毛丝丝分明,外侧镶了一圈黄金,下方吊着一簇金黄色的穗,整个玉牌拿在手里,像涌动的云,被夺目的金黄圈在中间。
这是司命腰牌。
王妈小心取出来,给她戴在腰间。
小厮们见有人来了,觉得奇怪,不免停下来多看两眼,但看到她腰间的玉牌时,全都停了下来,开始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下凡的神,或是降世的怪物。
王妈妈先开口,跟领头的小厮说了句:“少司命来取火。”
小厮回过神来,身子竟然哆嗦了一下,然后“诶”了一声,微微躬着身子,快步带她们向门里走。
剩下的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一时竟然忘了要干什么,眼睛随着她们进了门,久久都收不回来。
这里的小厮都知道,取火点灯的人变了,这天就变了。
取火的大殿只她一个人能进去。她推开门,准备迈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回头看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也在看着她,微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王妈妈总是这副表情,微微笑着,不管境况是好是坏。
大殿里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空气中是灯火参杂着焚香的味道,九根汉白玉通天立柱上雕刻着九条龙,呈飞天之势,仿佛要把这大殿裹挟着,飞冲上天。
厚重的门合上,整个大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九条龙,张开利爪,呈各种姿势,面朝着她,巨大的眼珠凸出来,十分狰狞。一时间,她竟迈不开步子。这空荡荡的大殿,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心里那拼命压制的心绪不断膨胀,不断发酵,再一次性地喷涌出来,恐惧、无望席卷而来,将她激得迈不开步子,站在那里,打了好几个寒颤。
她怕自己那眩晕的毛病再犯了,只得弓着身子去盯着那些地板看,拼命地去吞吐空气,好让自己稍稍平静些。
“少司命。”王妈妈外殿外唤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担心的意味。
她记得,在她照顾少司命的头三年里,少司命从没迈出过府门一步。
等太阳落了,她就待在院子里,夏季在屋檐下看雨,冬季在树底下看雪,风来了就把斗篷披上,若夜空朗朗,无风无雨,她就吩咐自己多点几支蜡烛,躺在院子中的竹藤椅上看书,一看就是一夜。
她读过的书,几乎要把西厢房塞满了。
若是按照她的话来讲,书中有人,有景,有万物的道理,读万卷书就是行万里路,那她应是把这江南江北,西塞中原来来回回逛了几遍。但她却在第一次出门的时候,被墙头蹿过的一个夜猫,吓得害上了眩晕病。
王妈妈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命苦的人,但她却时常心疼少司命。
少司命不久前来过这大殿一次,那是她第一次来。
那时大殿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和她很像,都有着因常年不见阳光而过分白皙的皮肤,半张脸被一块方巾遮着,只看得见眉眼。只是她的服装更华贵些,穿的是顶好的丝绸,像水一样流淌在身上,衣服上的暗纹,复杂又精致,丝丝分明。
见她看得出神,那人说:“等你成了司命,这些都会有的。”
那日,那大殿里,一个是司命,一个是少司命。
一个升起,意味着另一个一定要陨落。
她看着司命熟练地用镀金箔的火折子,去长明灯里取火,然后点亮手里的灯,拎在手里,眼皮只抬了一半,对她说:“这次来,是教你如何取火。日后你只要每日来取这火,去点了城墙上的祈安灯。”
她点了点头。
规矩她都懂,她被困在那大井里的十几年,就是用来学规矩的。
司命需要夜夜来这大殿取这长明灯里的火,去点南门城墙上点亮祈安灯,代表天子示上天,今夜太平,永筑太平。
点灯,是司命一生唯一的意义。
司命说罢,就朝门口走去。
她忍不住喊住她:“司命。”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问什么。
她没问,司命也开口回答了,她说:“一年如一日,十年如一日,百年如一日,很快也就过去了。”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司命眼角的苍老,以及影影绰绰掺杂在黑色中的白发。
司命的眼睛很漂亮,被大殿里的灯火映得星星点点,但也只有这点光罢了。若这外在的灯灭了,那里便是无底的空洞。
司命站在门口,尚未去开那厚重的门,又回过头,看向她,像在看邻家惹人怜爱的稚子,柔声说了一句:“不要怕。”
她取了火,学着司命的样子,稳稳地拎着灯,穿过长长的街道,踩过青砖阶梯,登上城墙。
城楼的风更大,几近要把披风的系带给吹开。
这城墙之前她也只来过一次,就是跟着司命来的那次,除此,再未踏上过。
火把似乎还是那些火把,但火苗跳跃得厉害,压抑静谧与动荡不安交织在一起流淌在这城墙之上。
王妈妈不能上城墙,只城门卫军统领跟在她的身后,随她走到祈安灯前,然后退后好些步,隐到一旁。
她引了火折子,渡了火,看着祈安灯里“簇”地燃起一坨火苗,然后轻语:“今夜太平。”
她还没转身,一个卫兵就匆匆跑来,铠甲碰撞在一起发出闷响,打破了静谧。
“统领,探报,已行至三十里外了。”那卫兵低声说到。
那统领听后,已然顾不得她了,只随□□待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她侧头去看那统领小跑着离开,微胖的身体踏在城墙的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让人心生慌乱。
“少司命,外面风太大,您要不要进城楼稍歇?”那卫兵的态度虽极其谦卑,但语气里透漏着一股因大事临近而压制不住的生硬。
她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隐隐约约,似可以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声音,像是闷雷,由远及近,连成一片。
“来了。”少司命喃喃说了一句,没头没尾。
卫兵忍不住走上来,扒住城墙粗粝的石砖,极目眺望,已可见影影绰绰连片的火点闪烁着。他的手紧紧攥住,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却是徒劳,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依旧沉沉地压在那里。
来了,新的命运来了,或又不是。飞腾或跌落,就在转瞬间,在没有发生前,谁又能说一定呢。
卫兵转头看了一眼少司命,眼神复杂。
这一瞬,与那数年枯燥无味的平静不同,在这震人心魄的隆隆声里,少司命反而获得了少有的、真正的平静。
她可以想到,在这城里权力的最中心,死亡应该已成为主宰。
跟着司命去大殿取火那日,她便知道,当今圣上恐已时日不多了。
而作为司命,在天子死后,亦当同去。
她的眼前甚至出现司命独处一室,仰头饮下毒酒的样子,只是她想不出司命的脸,至此一刻,至死一刻,她的面纱都不能摘下。
国定,天子为阳,司命为阴,天子为日,司命为夜。
司命与天子为阴阳一体,需夜夜去点那祈安灯,示上苍,祈天下太平。
虽说司命与天子同为一体,但却有天壤之别,日夜之隔。
司命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天子诏令,不得见日,不得出城,亦不得将面目示人,否则即为瞒天欺君。
而作为与储君互为阴阳的少司命,亦是如此。
兵临城下,骑兵手中连片的火把,把城外照得亮如白昼,盔甲借着火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马匹们驻足,低头喘着嘈杂的粗气,将地上的土扬起来,蓄势待发。
在这几千骑兵的最前部,是几个披了红色斗篷,穿着玄黑甲冑的将领,骑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手拽着缰绳,面部戴着遮着半个脸的狰狞面具。
为首的人大喝一声:“奉命进城护驾。”那声音浑厚有力,直插城头。
“口谕。”城头守卫回道。
“春秋平安,永筑山河!”
“自己人。”统领跟身边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声。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精骑兵鱼贯而入,瞬间便像一条火龙,游向城内。
少司命站在城墙上极目向下眺望,星星点点的光晕令她眼花缭乱,但即便是这样,她也看到了那几个带面具中的人中,有一位身型清瘦许多,手中提着一根银色的红缨长/枪。那人胯/下的马要稳很多,在骚乱的马群中,巍然不动。
少司命望下去的时候,那人也在抬头扫视城头,看到长明灯这里时,停了片刻。
随即城门洞开,那人夹了一下马肚子,成了火龙的龙头,进了城,消失在少司命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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