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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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医者不自医”，但妙玄的卜算之能，裴静亲自验证过，确实准得很，况且以他们两个的交情，她也希望妙玄能早日离开监牢。
“你出来时我若还在京城，必带你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那贫道可就不同裴姑娘客套了，”说到这里，妙玄记起来，“姑娘不打算回青松镇了？”
“暂时走不了了。”
裴静将陶潜护送萧然出京，她又欠谢南倾一些人情，所以暂时替代陶潜，成为他小跟班的事简单说了说。
隔着大铁门，妙玄听得津津有味，临了还露出欣慰的笑容：“谢寺卿想留你在京城，也算绞尽脑汁了。”
“留我？”
“不是？”
“当然不是，他就是缺人使唤。”
裴静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换气的小窗，由偏转的光线来估摸时辰，出来这么久，药约莫已经抓回去煎好了。
“我得走了，谢南倾受了伤，陶潜又不在京城，虽然他表妹回来了，但那也是个不靠谱的，”说到“小狐狸精”，她就忍不住吐槽，“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他表妹偏在这时候回来给我添堵！”
妙玄有些听不懂：“谢寺卿的表妹是哪个？怎还会给姑娘添堵？”
裴静这才记起来，她之前给妙玄讲与程挽英那段过往的时候，只说了“小狐狸精”的存在，没说她的身份，以至于他现在不是很明白她的感受。
“就是同我抢程大哥，还让我抢输了的那个，”看在那人是谢南倾的表妹，谢南倾又救了她的份儿上，以后还是莫要唤那人“小狐狸精”了，“不知道姓什么，谢南倾唤她南绯。”
话音刚落，妙玄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激动，声音都拔高了许多：“她怎会来京城？”
裴静不明所以：“你认识？”
妙玄一怔，继而沉默下去，摇了摇头：“不识，贫道的意思是……她怎么就回京了，真是不巧。”
确实不巧，再晚几个月，等陶潜回来，她们两个就可以不用碰面了。
“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回到谢府，裴静径直去了谢南倾的院子，敲门进去，只看到谢南倾孤零零地靠在床边看案卷，他那表妹早没了影。
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也不知今晨她是怎么误打误撞进的萧府，寻到机关救了他们。
“我已将话带给季大人，”她边走近边道，“能得这趟差事，季大人很感激你。”
谢南倾倒不在意这个，视线从案卷中移出，落在她身上：“怎么才回来。”
这是嫌她去得久了？
“顺便去看了看妙玄，”走到榻边，正看到煎好的药放在旁边的矮柜上，“为何不喝？”
“热。”
裴静伸手贴上碗边，只感受到浅淡余温，她将碗端起来，递到他面前：“不热了。”
谢南倾倒也没多说，抬手接过，因为肩膀上有伤，他托着碗底的手很有些抖。裴静眼疾手快的将碗给端了回来，这才没让里面的药洒了。
“还是我来罢。”
“好。”
她将碗递到谢南倾的嘴边，可他苍白的薄唇却紧抿着。
“张嘴。”
谢南倾没张嘴，反而抬了头，一双漆黑又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不知为何，里面似杂着几分委屈似的。
裴静被他这么一望，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天大的错事。
她琢磨：“这么喝药怕是会呛到，大人若不嫌慢，我用勺喂你？”
“你既这么说，”谢南倾垂眸，狭长的睫毛将眼中得逞神色尽数掩盖，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出来，“我也不好推辞。”
“……”
刚喝一口，他突然道：“你与妙玄，关系不错。”
“妙玄是个顶有趣的人，确实对我胃口，而且他卜算很厉害，”又一勺药递过去，谢南倾看了她两眼才喝下，她有些好笑，“而且你待他不也不错？”
他眉梢一挑，一副不打算承认的模样。
“他在牢里又是挖坑又是刨洞的，搞出那么大动静，我不信没有人上报于你，可到如今，也无人管他。”
“蚍蜉撼树，做无用功罢了。”
死鸭子嘴硬，分明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非要装的多冷情冷性的。
裴静懒得戳穿他，索性就着这个话题，问起了件她一直很感兴趣的事——
“之前妙玄同我说，他是因为骂了人才被关的，究竟是骂了谁，让他倒了个这么大的霉？”
谢南倾把口中的药咽下去，吐出五个字：“平康长公主。”
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可这五个字落在裴静耳朵里，就宛若新岁夜里空中绽开的烟花，噼里啪啦的。
半晌过后，她都没能从目瞪口呆里回神，谢南倾也不催她，倾身过去，就着她的手，直接把碗里剩下的药给喝光了。
他这动作突如其来的，倒让裴静的震惊褪去了一些，她把碗放回矮柜上，喃喃了句：“妙玄骂了她，竟没被京城百姓的吐沫淹死，天子脚下，民风果然清正有礼。”
这若放在青松镇，他骂了大长公主，约莫会被镇里的百姓一人一拳揍的连家都找不到。
“为何这么说。”
谢南倾会这么问，裴静万万没想到：“那可是大长公主！我朝“宁可不识天家子，不可不敬长公主”里的大长公主！在百姓心目中，大长公主的地位，可比当今天子还要贵重。”
说起平康长公主，即便是裴静，声色中都难免带了几分庄重与敬慕。
平康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姐姐，不过圣上的生母是皇后，而长公主的生母只是后宫万千佳丽中的一个普通妃嫔。
二十年前，国家还不似如今这般富庶强大，边境常有战火硝烟，闹腾最凶的，就是越卮。
为了能停战止戈，换取几年的休养生息，老皇帝，也就是长公主的父皇，赐长公主平康封号，命她前往越卮和亲。
那时的长公主不过才十八岁，同裴静一样的年纪，可她却担起了家国的重任，远离故土，去到另外一个陌生的王朝。
这得需要多大勇气！
平康长公主和亲后，两国确实相安无事了几年，只是用一个女子换来的和平，终究不久远。
后来战火又起，越卮一再越界滋扰，是平康长公主大义灭亲，叛了夫家，襄助带兵的镇南将军，二人里应外合，不仅退了敌，还俘了越卮国主，越卮国就在那时亡了。
平康长公主在此战中立了功，皇帝将她接回宫中，给了她无上的尊荣。
十年前，皇帝病重，溘然驾崩，诸多皇子争权，朝堂一时动荡不安，幸而是平康长公主拼死护住遗诏，凭一己之力助当今圣上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当时皇帝尚且年幼，长公主便斡旋于朝堂诸官间。传闻当时有许多官员上奏弹劾于她，甚至说她“欲要谋权篡位，做一代女皇”，好在皇帝深信于她，将这些风言风语给压了下去。
待朝堂稳定，长公主也对得住皇帝这份信任，将拥有的权力全部归还于圣上，然后向圣上请了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至今天下所有有情人提起来，仍不免感怀。
平康长公主原与镇南将军青梅竹马，早已互许终身，可她为家为国，不得不远嫁越卮。而镇南将军一直带兵驻守南境，始终没有娶亲。
后来战火已消，家国安稳，镇南将军却没要任何奖赏，只求圣上能赐婚他与长公主。而长公主请的，亦是一样的旨意。
圣上自然是应了的。
长公主嫁与镇南将军后就离开了京城，随夫君驻守平南城，直到如今。
纵观这些过往，一桩桩一件件，多少人或许穷尽一生都做不到一件，可平康长公主却都做到了。
无愧天地，无愧家国。
这样一个有情、有义、有胆识、有担当的奇女子，可是世上女子之楷模，文人笔下写不尽的传奇，仁人志士争先效仿的对象，而……
妙玄却骂了她！
真是不怕死！
裴静一阵唏嘘。
谢南倾似是坐累了，身子向后靠在床边：“你觉得长公主如何。”
“她很厉害，但也很悲哀，世人大多只见她表面风光，却未能见得她心中凄苦。”在最好的年华里，做了两国和平的棋子；又在和平不在时，做了艰难的抉择，“左右我是比不过她。”
“你与她不同。”
裴静自然明白她与平康长公主的不同之处，她可做不到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去牺牲那么多，她没那么大方。可……
谢南倾这寥寥五个字，似乎含着许多深意，让人探也不是，不探也不是。
总之，有种莫名的糟心。
“我没见过平康长公主，不知她为人如何，但从天下传颂的这些事迹来看，她应当是很好很好的人，”顿了顿，她话锋又一转，“但妙玄，我亦觉得他不是个会乱说话的，此间约莫有什么误会。”
皇上受了长公主那么多恩情，自然受不了长公主被人诋毁，将妙玄关起来也合情合理，不过……
这关人的地方，选得很是巧妙。
“我瞧着大理寺狱的牢房也不怎么宽裕，皇上没将人关入天牢、刑部，偏关进大理寺狱，”她压低声音，“莫不是想让你暗中查一查？”
四目相接，裴静又从谢南倾的脸上，看出了昨日在萧府时的那种落寞又苍凉的神色。
不过这次转瞬即逝，他也偏开了脸。
目光望向窗外，不知落在了何处，许久他才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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