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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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是裴静胆子再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到了,待她回神,凶手早已消失在重重雨幕之后。
手臂上的手松了开,男子在她面前缓缓倒下。
雨势顷刻间大了许多,彻底将她的衣袍打透。
不知是冷的,还是痛的,裴静伸出去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用尽力气按住那人胸口,可鲜血还是涓涓不断地从里面流出来。
“你撑着,我去找郎中!”
“不必了,”那男子拉住她,似攒了许多力气才同她道,“合该是这样,因果循环,是我……罪有应得。”
他话音落后,裴静才察觉身后有人,回头看去,一更夫正站在巷子口,手里提的灯笼映出他惊慌失措的神色,同时也照清了巷子里的一切。
更夫怔怔地盯着她,退后两步,扔了手里的灯笼和破锣,撒腿就跑。
“来人啊!杀人了!快来人啊!”
巡城司的侍卫赶过来时,雨水已经在地面汇聚成河,流淌过城中每一条街路,冲刷尽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他们身披蓑衣,头戴笠帽,将她团团围住。借着他们手上的火光,裴静看清了那男子的长相。
年逾不惑,须发半白,脸色发青,神态倒是安详,眉心舒展着,仿若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一般轻松。
可裴静却轻松不起来,因为……
她从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变成了一个杀人嫌犯。
京城出了命案,自然要禀告三法司。不多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围住她的侍卫从两边退开,给来人让行。
裴静一抬头,就对上了谢南倾那双深沉的眸。水汽似在他身上打了层霜,隔着雨幕,他的眸色被染的有些薄凉。
错开视线,她才发现程挽英也在。
程挽英自然是看清了她的,只是眼前的这一幕,即便向来温润如他,也不由肃了神色,紧了眉目。
她动动嘴角,终是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唤他。
“二位大人,”侍卫抱拳,同谢南倾道,“卑职巡夜至此,听到有更夫呼喊就赶过来查看,只可惜晚到一步,萧大人已经遇害。当时此女子就在一旁,颇有嫌疑。”
谢南倾却没理会那侍卫,径直朝裴静走了过来。
裴静下意识地将头埋低,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飞贼的事刚了结,她就在集市上遇到了来逮她的阿爹,刚把阿爹送走,又摊上了人命官司,她怎么就这么……
倒霉!
重点是,每次都在这样窘迫的时候遇到谢南倾。
谢南倾已经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兜头罩下来,带了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看她。目光顺着她的发顶,一寸寸下滑,扫过她的肩头,落在她的右臂上,然后顿住。
裴静被他看的颇不自在,正要仰头看回去,就听他道:“陶潜。”
话音出口,竟比这雨还要冷上几分:“将人关入大理寺。”
裴静只觉脑子一抽,脱口道:“我能不能去刑部。”
说完她就后悔了。
眼下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而且很明显,她的讨价还价让谢南倾的脸色更难看了。
谢南倾当即就甩了个冷呵给她:“程大人尚有三年前的旧案要查,无暇理会你。”
她不敢再多说,赶紧偏头去看陶潜:“大理寺狱的路我不熟,烦请带路。”
说完就匆匆地转了身,可一步还未迈出,头顶却蓦地一沉。之前拍打在脸上的雨丝被隔挡开,在眼前连成几条雨线滑下。
裴静怔怔地回头,视线被笠帽边沿挡住,她只能看到谢南倾收回手,三两下脱掉蓑衣,然后披到了她身上。
修长的手指拉着蓑衣两侧,将它紧了紧,又动作熟练地打好了结。
裴静身上已经湿透,根本不在乎再多淋一会儿雨,可谢南倾不一样,他的头发和衣袍都是干的。
而且巡城司的侍卫还在,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遮风挡雨的笠帽和蓑衣给一个嫌犯,就不怕惹麻烦么?
裴静的手指捏上蓑衣,压下心底泛起的复杂滋味,佯装不认识他:“大人果然是大人,待嫌犯都这般好,多谢了。”
谢南倾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带走。”
裴静怎么也没想到,昨日在集市遇到的那个骗吃骗喝的小道士,竟真有些功力。
说她会有麻烦缠身,阿爹就出现了;说她会有牢狱之灾,这不就来了。
才不过三个日夜,三十六个时辰,她就又回了大理寺狱,且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夜里的大理寺狱与白日里格外不同,光线更加暗淡,许多角落甚至漆黑一片,不过守卫多了几重,个个都敏锐机警。
她不小心踩了颗石子,发出吱地一声轻响,守卫立刻投来冷肃目光,手习惯性地握上刀柄。
瞧样子,若她再有旁的不该有的动作,他们就要抽刀了。
浓重的肃杀气,害得裴静连大气都不敢喘,走路也变得小心翼翼。
好在她很快就见到了老熟人——那个脾气顶好的审案官。
在桌案前方站定,裴静将头顶的笠帽摘下,几绺发丝垂搭在额前,半挡住脸,加上她血色褪尽的苍白嘴唇,被烛火那么一晃,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她把碍事的头发都理顺回去,审案的看清是她,愣是默了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怎么又是你。”
这么直白且刁钻的问题,真是让她没法答。
“约莫就是流年不利罢,”接下来的一应流程她都熟,也就不废话了,“我现下就说,你记,免得久了再忘了……”
“这倒不必,”审案的一抬手,打断她,“今夜遇刺的乃工部右侍郎,下官权责有限,不能审理此案。待寺卿大人回来,姑娘将一概经过说与大人就是。”
说罢,他又吩咐左右:“给这位姑娘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衫,换好后关入牢中。”
“是。”
大理寺狱中关了许多人,裴静穿着囚衣跟在狱卒身后,弯弯绕绕的拐了好几道,才到得一处空牢房前。
那牢房与旁处不大相同,四面都是泥土砌成的墙壁,门是用铁打制的,封得极严实,即便是顶尖高手关在里面,都不大可能脱身。
用这么好的牢房来关她,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
进了牢房,狱卒在外将门一锁,转身就走了。
裴静坐在草席上,靠着墙,闭上眼睛缓了许久,心头才终于平静下来。
牢内的鼾声此起彼伏,大有与雷声一较高下的势头。最后她没等来寺卿大人,就在交织的鼾声与雷声中慢慢起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手臂上一阵刺痛袭来,她睁开眼睛,看到了谢南倾。
谢南倾应是刚回来,衣袍还湿着,发丝上的雨滴不住往下落,有的没入了领口,有的滴进柴草里不见了踪影。
他没有换衣衫,反而带了一堆瓶瓶罐罐来,给她包伤口。
说来也可笑,巡城司的侍卫围了她那么久,见她衣袖殷红,偏当那是她杀人溅上去的血,而谢南倾只在她身前站了一会儿,就看出她受伤了。
伤口已经被他清理干净,就差上药,她动动手臂:“我自己来罢。”
“别乱动。”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动作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轻柔。
借着烛光,裴静第一次这样近的打量他。
谢南倾一张脸生的好看,却也冷峻,唯独那双眼睛能将这清冷化解许多。可是现下他垂着眉眼,如羽如扇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遮挡住了所有情绪。
她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觉得她……
很麻烦。
裴静承认,因为“小狐狸精”的原因,她对谢南倾多多少少有些偏见,所以无论他做什么——相信她不是女飞贼也好,带她出大理寺狱也好,应付阿爹也好,她都没记过他的好。
可是细想今夜发生的一切,她才恍然明白,谢南倾是谢南倾,“小狐狸精”是“小狐狸精”,即便沾亲带故,他们也是不同的。
毕竟,连相识三年的程挽英在见了那一幕后,都只远远站着,一句话也没同她说,而谢南倾,一个不过相识几日的人,却不知避嫌地站到她面前,给了她能遮风挡雨的笠帽和蓑衣。
是他,让她在长安城这场冷得让人齿寒的风雨中,感受到了唯一一丝暖意和善良。
窄小的牢房内,两人距离近在咫尺,裴静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臂。那气息就像长了腿一般,不仅没有消散,似乎还透过皮肤浸入血脉,淌进了心头。
这感觉,既陌生又怪异,让她在两相静谧中很不自在。
“那个,”她清咳一声,打破沉默,“审案官说要等寺卿大人来,我到现在也没见到你们寺卿大人,就把方才的事说给你罢。”
见他不说话,她就当做同意了。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本来是要行侠仗义的,但是……没成功。”
话音落后,她下意识地等了一会儿,看来这次谢南倾是真的不信了,因为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斩钉截铁的说——
我信你。
裴静手臂很疼,浑身也没什么力气,说话的声音没平时大,在鼾声如雷的夜里,倒显得有些柔柔糯糯的。
“我当时腿上蕴满力,一脚将她踢飞出去,本想着上前直接将她抓住了事,可就在……嘶!”
讲到中间有点儿太过激动,不小心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
直到这时,谢南倾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除了责备,还有几分莫名的神色,她看不懂。
“我不乱动了,你继续包,我继续说,”她无力地笑笑,“本来我真的要胜了,可是那个工部……”
工部的什么官儿来着?
“右侍郎。”
“对,那个工部右侍郎,他分明是被追杀的,却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我,让他松手他也不松,我就回身去掰他的手指,结果……”
说到这里,裴静叹了口气。
眼下这不就是结果了,人没救下来不说,她还受了伤。
“他之前一直在逃,应该是想活命的,但我要去找郎中,他又拦住我,说什么因果循环,罪有应得,”讲到这里,她顿了片刻,问,“他莫不是仗着自己官职高,做过许多坏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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