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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月惊鸿


是夜,佳乐清歌,朝光彩瑞,太和宫灯火通明,犹如夜明金珠,宫女内侍鱼贯出入,手捧美酒佳肴,为即将开始的大宴做准备。

        已有不少官员、官眷到了宫门外等候,到了时辰,依次由宫人接引入席,参拜高坐于台上的武皇与皇夫,随着韶乐响起,夜宴正式开始了。

        风临与风缙作为武皇仅有的两位皇女,坐席自然是最靠近武皇高台的。她们二人一左一右,分列两端,遥遥相对,少不得要四目相碰,好在二人都比较会装,外人看着也并不觉尴尬。二人时不时隔着舞姬遥遥举杯,不知道的还觉姊妹情深呢。

        风依云就落座在风临一旁,望着官眷,借着与她碰杯低声说:“皇姐,你可有中意的?”

        风临浅浅饮了一口,不动声色道:“你吃饭也不专心吃,竟操心些没用的。”

        风依云掩唇轻笑:“这次母皇是动了真格的,满朝臣家的适龄少年都筛了一遍,眼下能入宴的,都是尚仪筛了一遍的人了,是来日可能参加你王夫小选的人。这回你是躲不掉的,还不抓紧看看,选个合意的。”

        风临面上没什么表情,抬杯道:“想必都是好的,随便哪个都行。”

        风依云摇头道:“你这人,怎么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还不上心。算了,只是我嘱咐你,若真有中意的,宴散了可要赶紧告诉父亲一声。”

        “知道了。”

        不少公子借着赏歌舞,偷偷往亲王坐席上瞟几眼。风临无论坐在哪,都是最显眼的,他们一眼便能望到,也一下便能猜中。

        风临今日穿了一身杏金圆领丝袍,这颜色尊贵,用料名贵,光微微一晃,便有浅浅的淡金色光芒流动,更衬得她光彩照人。衣上身绣着蟒云织金妆花,添了尊贵。她本就是沙场纵横的将军,也压得住这一身,虽面上没有半分表情,可只坐在那里,便无端生出一番霸气,如凤立席间,十分惹眼。

        她并没有佩戴钗环耳饰,只在额间系了一枚金抹额,这抹额做的精巧秀气,中间镶嵌着一枚冰玉翡翠,样式似祥云绕月,延伸至脑后。只她的眼太过明亮,胜过宝玉几分,使得这华贵的抹额,沦为她的陪衬。风临的腰也紧紧系着腰带,别着她那两把长刀,是她身上唯一的重色了。

        风临只在那一坐,什么都不必做,便似一把危险而迷人的钩子,勾去了所有公子们的目光。

        这其中也包括子徽仪的,他沉默地坐在丞相身边,郁郁寡欢,与夜宴格格不入。他看着公子们望向风临的目光,忍不住低头,自嘲一笑,现在的自己,是没有资格吃这杯醋的。

        宴厅后侧的长廊中,一位少年静静注视着宴厅。一旁也有几位同龄之人,看穿着都是朝臣之子,想来是一会儿要于圣上面前献艺的。

        一人脸红扑扑的,羞涩道:“几位哥哥,瞧着这宴中女子,各个都是不凡。若是有幸能得陛下指婚,那……那……”

        他脸红的厉害,是怎么也那不下去了。

        另一人接道:“那依着诸位瞧,若能选,哪位是最合意的呢?”

        此话一出,几位小公子都羞涩不语,惟有那位身若青松的少年,毫不避讳,扬头道:“要挑便挑最好的,不然不挑也罢!”

        几人皆羞涩不语,不多时通传的内侍便来了,少年理了理衣衫,昂首挺胸踏入了宴厅之中。

        风临正无聊着呢,便见舞姬撤下,一华服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身着淡金衣裳,内衬赤色里衫,肩绣蕙兰,袖坠明珠,间以碧色华绸做点缀。淡金腰带一系,勾勒出少年细腰,如细柳婀娜。

        其人耳饰绿松石为坠,额间系着枚翠玉金绸抹额,翠玉似水滴坠下,悬于额间,一动便轻摇不止。少年未擦口脂,却是唇红齿白,目若琉璃,顾盼生姿。眼尾本就微微上翘,又抹了一抹浅红。这一抹红添得极好,为他添了三分情,增了七分明丽。眼波流转间,如桃花潋滟,动人心弦。

        不光是厅中女子直了眼,连风依云也奇了,赞说:“我竟不知京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风临看了一眼,淡淡道:“是个好人物。”

        少年站定,对上恭敬行礼,朗声道:“兰陵知州之子月惊鸿拜见陛下,拜见皇夫殿下,愿陛下、皇夫贵体金安。”

        皇夫笑道:“免礼,今日宫宴,意在亲和臣子,不必拘束。”

        “谢皇夫殿下,谢陛下。”

        还未等皇夫开口,宗亲席间一人便插了话:“听闻今夜有朝臣诸子献艺,想来这便是了,圣驾面前,雕虫小技也不好班门弄斧,不知你有什么拿出手的,能不能让吾等开开眼啊?”

        说话的是俞亲王,武皇而今仅存的两位姐妹之一。

        武皇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可她浑然不觉失礼,一心只在这少年身上。

        这话很是无礼,可少年却神情大方,丝毫不露怯。

        月惊鸿扬首一笑,朗声答了一个字:“舞!”

        这一个字答得掷地有声,话音里满溢着自信。风临不禁停下筷子,抬头望向月惊鸿,面上依旧无什么波澜。一旁的风依云没有错过,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忍不住偷笑。

        俞王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目光落到少年的细腰之上,笑嘻嘻道:“应话倒中气十足,也不知舞的到底如何。”

        月惊鸿朗声道:“民不才,于陛下与皇夫面前献丑了!”

        武皇微微点头,皇夫扭头示意,身侧内侍立刻高声宣舞。

        一行宫人抬着一列鼓步入厅中,利索地架好,共十八只鼓,左右分列,月惊鸿玉立当中,对乐人微微一礼,丝竹管弦之声立时娓娓飘出。

        月惊鸿抬袖一挥,两道金袖应声飘出,带起惊呼一片。一声鼓响若平地惊雷,少年身姿如笔锋游走于纸上,衣袖纷飞似水墨点染般丝滑翩逸,时而似金龙游走,时而若凤尾轻抚,变幻非常。

        袖若长虹掠鼓,每一击都恰到好处,应和着宫宴之乐,乐音柔美,他的鼓声却大气,舞姿翩婉,却丝毫不显娇媚之态,给人以张扬蓬勃的美感。

        饶是风临再无兴致,也被其身姿吸引了目光,心中暗叹一句舞姿精妙。

        一曲舞毕,殿中安静,众人皆被他的舞技所惊艳,仍在回味。倒是武皇先回了神,赞道:“天仙下凡,不外乎如是。”

        皇夫也赞许地点点头。

        殿中气氛到了顶点,风临却游离其外,她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细细一想方位便知是谁。她以为自己可以自若,却是以为错了,只觉心中异常烦闷,又不愿望他,只寻了个借口起身外出,全当透气了。

        今夜乌云闭月,夜景不佳,只是月亮好不好的,风临都不会再抬头看,有没有云倒也没什么分别。寒江和一行人跟她出来,风临觉得不自在,说:“吾只在前廊小站一会儿,吹吹风醒酒,你们在这里候着吧?”

        寒江见也不远,便应了。

        风临行到廊柱边轻轻倚着,目光漫无目的落在宫苑之中,脑袋里什么也没想。发现月惊鸿纯粹是在战场磨炼多年的本能,听闻一阵细细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猛转过头去盯,就看到了这位惊艳四座的少年。

        风临下意识抛过来的目光有些凶狠,月惊鸿却不害怕,大大方方走上前,笑着唤了声:“殿下!”

        风临疑惑地看着他,应了声:“月公子,好巧。”

        月惊鸿笑着走到她身边,转了身,顺着风临的方向望远处望,“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背挺得特别直,站在人的身边,像立了棵松柏,无法忽视。风临实在没办法把他当空气,敷衍回道:“是没什么好看的。”

        月惊鸿转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问:“殿下,我跳的好不好?”

        他的语调轻快,毫不羞涩,不像第一次见面,倒像是老熟人打趣一般。

        风临也不知怎的,开口回道:“很好。”

        黑夜悠悠,少年的眼眸明亮如炬,他好像很开心,乐道:“不是‘好’,是‘很好’啊!”

        风临心中暗恼失言,嗯了一声。

        他道:“殿下,舞好,那人呢?”

        风临转过身,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你叫月惊鸿?这名字起的倒大。”

        月惊鸿粲然一笑,扬首道:“我担得起。不是吗?”

        微风轻轻吹起他的发丝,柔柳般轻轻飘起,散着淡淡的光,连发丝都染成了通透的金色。风临望着他熠熠生辉的身姿,心想:是不是云散了,不然他身上怎么这样亮。

        想着想着,风临便回了句:“是。”

        月惊鸿开心地勾起嘴角,转头望去,道:“行吧,细细瞧瞧,这里也别有一番风致。”

        风临不欲与他纠缠,直言道:“公子,吾非良配,莫要误了自己。”

        月惊鸿微微一愣,面上倒也没什么受挫的表情,只是很认真地发问:“殿下又不是男子,如何知自己是不是良配?”

        “吾恶名在外,想必公子该有所耳闻。”

        月惊鸿转头远眺,轻声道:“人言何足信,我只认亲眼所见,昔年花街遥遥一瞥,足以定论。”

        风临沉吟片刻,道:“时过境迁,人亦不同。”

        月惊鸿直视她双目,不假思索:“殿下与当年无半分分别!”

        他说的认真恳切,风临竟觉不出一丝丝的虚伪和恭维,这次她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移开了目光,道:“吾回宴了,夜凉,公子也莫要久留。”

        “恭送殿下。”

        风临刚刚回席间坐定,便对上了子徽仪的目光。他凄哀地望着她,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看过来,仓皇垂下了头。风临面色微沉,也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席间献艺的公子,百无聊赖。

        曲终宴散,诸位朝臣携家眷乘车离去。也有不少机灵的,领着自己公子借谢恩的由头,在陛下与皇夫面前再露一次脸。

        一片热闹中,子徽仪目光不断搜寻,却望不到她。风临早不知何时离场了。

        归府后,子徽仪黯然坐在状态前卸下发式,将一干仆从尽数退去,自己熄了灯坐在床前,发呆。

        他无法控制思绪,眼前总现出那月氏作舞之时,风临注视的模样……风临并不是喜好歌舞之人,她看只能是因为她想看,而那月氏又生的玉颜色,一曲舞毕,多少女子惊艳其风姿,风临亦是凡人,又怎么敢肯定她能免俗呢?

        何况,月惊鸿舞毕没多久,风临便起身离席了,回来时,月惊鸿也紧随其后。二人今日又穿着相似颜色的衣衫……够了!他不敢再想下去!

        子徽仪起身一把推开窗户,任由冷风呼啸袭来。他明白,自那日起,自己已经失去了为她心乱的资格,旧事自此断……殿下执他人手,又有什么不可呢……

        他心痛难忍,蜷缩着蹲在地上,捂着心口喘息。一只鸽子很没眼色地打破了他的暗自神伤,悄悄停在窗前,歪着头打量他。子徽仪闻声抬头,苦笑一声,艰难起身,取下那封藏在鸽爪的纸条。

        展开,焚毁,取纸,拿笔,子徽仪机械地做完这一切,举笔写字,写得极为艰难。

        缙王在京否?

        鸽子回程的另一端,一只素手展开了信纸,看到了一个被水晕花了的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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