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始于斯，终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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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小奈完好地躺在床上，房间也是整齐得很，一点打斗过的样子都没有。
灰尘扬了起来，是奈妈在用鸡毛掸子掸去屋檐上的灰。小奈赶紧用被子蒙上脸，好别让灰尘呛着。
“还睡？今天过年了，不想跟我一起去赶集？”
“今天？”
小奈一懵，又想起他印象中昨晚的事。
“我爸昨晚……哦不，前晚回来过？”
“没呐，你这傻孩子想什么呢？你爸都俩周没回来了，今天晚上估计就回来吃年夜饭了吧。”
奈妈擦完了房梁上的灰，端着一盆浑水走出去了。
“要赶年集就赶紧起来喔！”
小奈想了想，头又晕了起来。刚刚母亲状态挺好的，没有伤，难不成是自己搞错了？随后急匆匆的穿上衣服往小柳家跑了。
小柳家还是那个家，只不过推门进去，里面已经荒废了，草也有了一尺高。他又跑去张老汉家里，相同情况，老汉家也荒废了，零零散散地摆着几个旧物件，其中还有那口破铁锅。
小奈走了出去，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对。
“为什么小柳和老汉家成这样子了？又为什么我少过了两天？为什么妈妈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小柳跟老汉走了没？应该走了吧？”
他已经没办法再去想这些事情了，每次想就更想睡觉。
摇摇晃晃走回家，母亲已经准备好小拉车准备上集买菜了。
云县的年集照样在南街办。平常日子里就商贩不绝的南街在除夕这天更会是车水马龙。
小奈跟母亲走在街上，互相跟着邻居问好。邻居多是在门口贴春联，一盆糨糊，一堆红纸，新年的头考得怎么样就看这年三十的春联糊得好不好。小孩站在旁边端着糨糊打杂，大人则就小心翼翼地贴着春联。若是问你贴的正不正你却没说对，还得挨顿骂。
这算是小奈第一个年集了。从去年春天一直到今年冬天，整整一年。
南街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炒栗子的香味隔着七八十米都能闻得着，烤鸡啥的更不用说。
小奈闻着香气，又找到了曾经的那种感觉。环顾四周，他又找到了那个卖棉花糖的小贩，年集上去买的更多了。
上了年集最重要的就是买菜了，人们家里没有冰箱，菜就在这时候买最新鲜。
奈妈在众多商贩之间跑来跑去，把价格都打听了个遍才放心地买下最便宜的菜。白菜、芹菜、香菜，诸如此类，非得从一堆蔫蔫的菜里挑出最精壮的不可。
说实话，小奈挺佩服的。
没过多久，母亲的小车就盛了一些了，两只手也都挂满了菜。
“想吃啥？咱们去买！”
“嗯……我想吃糖！”小奈高兴地说，脸上又露出了纯真的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他还是那个他，云县还是那个云县。
奈妈带着小奈去到了糖果铺子。平常不会有这种摊位，直到过年才会出现一两个的。人们往往是为了给客人吃来买的糖，或者是为了上供，平常吃的人这种糖少之又少。
铺子上全都是各种类型的糖，小奈最喜欢“高粱怡”和“大白兔”，一个有高粱醇香，一个会粘牙洋溢着奶香。
小奈个抓了一小把。
“就这些。”小奈拿给妈妈说。
“就这么点？够吃？”
“够了够了，嘿嘿。”小奈笑一笑，反正也没有小柳了，一个人咋能不够吃？
小贩用塑料袋分类装起来称了一下，再用算盘打了打。小奈也不知道他这点小数目用算盘干什么，只是觉得很可笑。
“收您十块钱。”
因为手提着东西，奈妈就叫小奈从她的裤兜里掏出来钱给他。
“掏着了没？”
“嗯嗯，掏出来了。”
“付钱给这叔叔吧。”
小奈在一把钱里找出了十块，欣欣然递给他。
“给你。”
“好嘞！”
小贩接过钱来，粗糙的手碰了小奈一下，痒痒的。
小奈抬头望了眼商贩，直接吓地坐倒在地上。
商贩……
黑黑的脸上带着一些特殊的红晕，体格宽大，身着一件黑棉袄，就连笑起来都那么像二虎！小奈又看那个算盘，跟自己在二虎家门口遇见的那个男人拿着的简直就是一个样式！
“二虎？”
小贩先是一愣，过一会朝着小奈笑一笑。
“你们家这孩子，可真有趣！”
“哈哈哈，您过奖了，就一调皮蛋！还坐着干什么？拿着糖走呀？”
母亲扶了他一把，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推着他走了。小奈却一直回着头望那个贩子，只可惜贩子再也没有看他。
蔬菜和肉类是春节的大项，过年吃顿好的几乎是云县所有的村民都所心心念着的事情。
猪肉摊上贩子正在帮买主剁着大骨头，卖鸡翅中、鸡爪的摊位上也围满了人。
秉持着“吃顿好的”的原则，小奈一家买了一包包翅中、一条大黄花和三斤排骨，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满载而归了。
“今晚你又口福了！小馋猫！”
回家路上，小奈一边看着沿途风景一边想着小柳和二虎。
那个人虽然很像二虎，但兴许只是长得像？小柳现在应该已经跟张老汉去南方了吧，南方冬天应该暖的很，是不是都不用穿毛衣了？有张老汉照顾小柳，她应该也能每顿吃上热乎饭了罢。小奈这样想，很快就走到了家。
母亲好像已经在小奈失忆的几天把家收拾完了，院子很干净，没有什么杂物。窗帘都重新洗了一遍，地板也擦的锃亮，唯独缺了大黄。
“妈！大黄什么时候接回来？”
“过完年就接他回来，让你去你奶奶家拜个年！”
奈妈笑着说，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用水清洗蔬菜了。
“妈，咱们不贴对联吗？”
“你想贴？茶几上有我早上弄的糨糊，春联在旁边，想贴就贴吧。小心点！”
端起糨糊小奈就往门外走，已经十点多了，贴对联的人不太多。
小奈直接在旧春联上重新抹了一层糨糊，按照着原来的棱角去贴，这样就正了。只可惜身高不太够，得用凳子。
站在一只高高的方凳上面，一手拿刷子，一手拿春联。刷子用完直接扔在盆里，再用两只手贴春联。
“这边高……那边高……哎呦喂，手怎么这么抖？”
小奈贴了好几遍，总是最后对不齐。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变成了一片草原。
他低头看了看，是老汉门前的那片草。面前的铁门变成了一颗耐冬，转过身去眼前尽是无边的草原。
“小奈！”
一声悦耳清脆的声音传来，空空荡荡的，是小柳！
小奈站在原地疯狂寻找着，可惜没找到。
“我在这！你能看到我吗？”小柳朝着他招了招手，笑的可甜。
“我来了！”
随后小奈箭一样的跑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子越来越斜，越来越斜，最后头撞了地，眼又黑了。
……
“医生，孩子怎么样了？”
“嗯……无大碍……你们一定不能放弃……”
“他还能醒过来吗……”
“用他喜欢的东西……”
……
小奈睁开眼，已经是晚上了，自己躺在热炕上，暖呼呼的，旁边的饭菜香不断地传进他的味蕾。
“醒啦？吃饭吧？再不吃我可要吃光了。”奈妈在菜桌旁调侃着。
“我要吃！”
小奈立马精神了起来，赶紧靠在桌子旁抄起家伙。一共九个菜，母亲变着法做，花样已经很多了。
“我……我要吃这个排骨！”
筷子一夹排骨就到了嘴旁边，炖的火候很到位，看上去不柴也不送，紧致的很。经不起这香气的诱惑，小奈一口要了下去。
“嗯……嗯？妈，这排骨怎么闻着香吃起来没味啊？是不是没放盐？”
“嗯？不会吧，我放挺多的了。你再加一勺？”
小奈到厨房拿来一包盐，舀了一勺放在排骨上——没味。
又一勺——没味。
最后小奈受不了了，索性直接把盐望嘴里灌，谁知道还是一点味都没有。
“你是不是发烧啦？这么多盐都没齁死你，真奇怪。”
小奈也觉得奇怪，换了几个菜吃，味道还是很淡。
“待会你爸爸就回来了，出去接接他？”
“额……等一下！”
小奈赶紧跑到自己房间，打开了那个小抽屉，竟然看见那电动刮胡刀还在里面！合上抽屉，跑到了院子正中央。
奈妈在炕上隔着玻璃喊话，小奈都没听见，只是傻傻地站在那。
为什么我吃不出味道？
为什么电动刮胡刀还在那？
为什么我丢失了记忆？
为什么我所想的事跟母亲回忆的不一样？
一阵开门声传来，皮鞋的浑浊声再次想起。可还没见到人，那人就先说话了。
“小奈？想没想我啊？我给你带了礼物哦！”
“小柳？”
只见小柳穿着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头上的发髻变成了散开来的长发，立体的五官在月光的斜射下显得格外好看。微微一笑，跟第一次见面一样拘谨。澄澈的眼睛散发着点点星光，如同银河……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柳举起一只手，上面脱着一个礼物盒，用彩线包裹着，好看极了。
“弹弓？嗯……彩色石头？嗯……我猜不出来。”
“想要吗？”
“想！”
小柳转身拿着礼物盒一直往外走，小奈也跟着。小柳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张老汉家门口的那片草地上，小奈也一直跟着。
张老汉又穿着一套黑西服，掐着腰看着他的耐冬树长的怎么样了，小奈见了老汉很高兴。
“爷爷，又年轻了！”
“嗨呀！多亏你嘞！”
小柳把他带到了一条河，这小条河曾是她俩溜冰的地方，现在变成一条大河了，变宽了好几米。
“还记着这条河吗？”
“记得！”
“我在河底放了一个红色的石子，你要是找到了我就把礼物给你！”小柳笑嘻嘻地看着他。
小奈一听，立马脱了上衣，奋不顾身一个猛扎就进了河。河水很暖，小奈憋着气，一点点的潜入河底。
大概有五米深，小奈终于看到河床了。河床上遍布着石子，蓝色、白色、黄色……小奈憋着气，在水底摸索了好半天，一直没找到那个红色的石子。
他感觉自己就要憋到极限了，马上就喘不过气来。只感觉眼睛一点点变黑，自己沉在水里，嘴巴和鼻子都紧闭着。
……
“医生，这样有用吗？”
“别急，姑娘，你来讲话……”
“好……”
……
小奈一点点地失去意识，就当要昏厥过去时，熟悉的声音又传来了。
“小奈！张开嘴！用嘴和鼻子呼吸！小奈！张开嘴！用嘴和鼻子呼吸……”
阵阵声音穿过五米深的河水，小奈听到了。他知道在河底张开嘴意味着什么，他知道河底不能呼吸。
但是……
因为是小柳的话，他照做了。
顷刻，一阵凉风猛地从河底灌入小奈的嘴巴……
“爸妈、大黄、无花果、小柳、二虎、张老汉……”
……
时间：2001年1月23日12:00am
地点：青阳市第一人民医院
“……恩呃——”
“醒了！醒了！”
“呼……呼……呼……呼……”
“奈禾！”
“你醒了！终于醒了……”
奈禾睁了开眼，猛着吸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穿着白大褂，右手连着点滴。周围堆满了护士和医生，母亲坐在病床旁，紧紧握着他的左手，看着他的眼睛大哭不止。还有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跟小奈一般大，不好意思地站在后面。
“妈……我这是在哪？”
奈妈已经哭的泣不成声，很难说出话来了。旁边的医生跟着说：
“你在青阳市的医院里，昏了迷来着的，自己还能记起点什么吗？”
小奈仰起头，感觉所经历的一切都很真实，很整齐。不知道医生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迷。
“我昏迷了？什么时候开始的？贴春联跌倒的？”
旁边的医生都大笑起来。
“你从2000年3月17日上午开始昏迷的，都忘了？”
小奈挠了挠头，皱着眉头努力回想那些事情。不是他不记得了，确切的来说，他不知道那一件事情是真实的。
奈妈高兴的哭完一场之后，红着眼看着小奈说。
“宝贝，你记不记得你去年刚开春，我给你牛奶喝的那天？”
“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自己出去玩，被施工队的木头高台砸到了？”
“我也记得！还是你把我抱起来的，一点都不疼。”
奈妈看了看医生，医生也点了点头。这样一来，就知道记忆就没有丢失，只不过昏睡时间太长了。
“我看到了好多东西……有个女孩叫柳芸，有个男孩叫二虎，还有个老头……张老汉。还有好多事情……”小奈不停地说着，医生也对昏迷状态有了个大体的了解了。
为了让小奈明白，医生接着就在病房里从头到尾捋这件事情了。
奈禾——第一个从重度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六岁孩子。
人在昏迷时相当于半睡半醒，当外物有东西可以刺激到大脑神经时，大脑就会为此做出反应，但是没有办法让躯干执行。
所谓“睡”，便是如梦境一般。病人一般会在梦境中构造出一个与自己生活世界完全相同的梦境，在梦境中事物会按照一切正常的顺序发展。如果没有外界对大脑神经的刺激和病人内心强烈的改变需要，梦境就会一直存在，昏迷也就一直不会醒来。
“半醒”，也就如刚才所说。比如你梦境中的“柳芸”，在现实中也有这个小姑娘，只不过用的是“柳芸”这个名字。你的大脑对她的声音产生了反应，内心有着不可磨灭的需求。
我们通过各种实验，如：用饭菜吸引你、血腥场面刺激你。最后我们发现，你大脑对“离别”的刺激十分大，你内心不喜欢离别，每次离别时你的梦境都会发生错乱，失序颠倒。
我们用小柳能吸引你的优势，让她在你旁边不停地和你说分别的话，让你的大脑误以为是和她分别。这样就引起了你梦境最大一次的破碎。
之后我们们发现你还是困在梦境里面出不来，便让小柳再次和你说话，勾起你的神经，让你在梦境中误以为她回来了。随后让小柳引诱你自主憋气，等到憋到了极限时尝试着再让她教你张开嘴和鼻子呼吸。大当脑主动控制你张开嘴巴后，吸入空气，整个身体系统也就被激活了。
“噢……”
“行，那我们走了。哎对，小奈妈，您出来一下，跟您说点事。”医生谈完长篇大论，舒坦地出去了，顺便把奈妈也叫了出去。
“你在这……”医生小声嘀咕着，随后朝着小奈笑了一下。
留下的是梦中的小柳。
不大的病房现在只留下了两个人，小奈虽然在梦中跟她认识的很多，但现实却没有……
“恭……恭喜你啊！满血复活了。”
“啊哈哈哈……我得多谢你呢！嗯……”小奈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医生一解释，他的经历就都成泡影了。
“你喜欢打弹弓……吃棉花糖……助人为乐……还喜欢吃排骨疯狂加盐是不是？”她说着笑了出来，小奈也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你梦中的好朋友啊！”
“那现在咱们还可以成为梦中的那种朋友吗？”
“当然。你不是要礼物吗？看，你的新年礼物！”
她拿出来一个盒子，小奈一看，果真是被彩带缠着的那种方盒子，开心极了。
小奈接了过来，高兴的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
“我叫刘婉诗”
“谢谢你，婉诗！”
00年3月份昏迷，01年1月份醒来，正好是除夕日。小奈这天就出了院，回了家，村子里的人都上门恭喜。
昏迷前，小柳记得自家房子还是一个空架，现在再回来时就已经充实起来了。祖上的基业奈爸重新振兴起来了，自己也在省城找了新工作。
邻里都已经贴上春联了，本来以为小奈醒不了，奈爸也不准备回来贴了。谁知道早上突然醒了，赶紧从省城跑回来买上春联。
这天除夕，小奈又和老妈去了南街集市上，买了大把蔬菜和鲜肉，盛了好多糖。小奈带着妈妈去了梦里的秘密基地，推开门跟最后一次相见一样，一片衰败。
又去了二虎家，敲开门竟然是个帅气逼人的年轻男子，三人都笑了起来。
家里大黄还在，家具也都增了好多，院子整整齐齐了。
小奈本想看一看自己屋子的小抽屉，却已经不见了，换成了新的梳妆台。又去了小柳、张老汉家，谁知道也都翻了新，住上新人家了。
北街后面的菜园光秃秃的，空地也不止有张老汉一棵树，许多村民都栽上自己喜欢的树了。
站在通向菜地的大长沟对面，小奈看着曾经在梦中被大火焚烧的地方，似乎也终于知道了梦中BBQ起火的原因。只有小柳踢翻了火堆，才有了老汉救火，才有了那晚小柳站在大火旁不说话，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别看了，回来贴春联！”
奈爸在家门口大喊。
“噢！好，这就来！”
奈爸搬了个高高的方凳，准备让他自己贴。
“你回来的第一个年，这春联你来贴。我给你打下手！”
“恭敬不如从命！”
小奈站上方凳，又是直接在旧春联上糊上糨糊。
“昏迷日子怎么样？有没有梦到我啊？”
小奈一边贴着一边调侃地说：
“有嘞！我梦到你啊……变成了个酒鬼！抽着皮带追着我打！”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那鬼医生让我录这因是害我嘞！”
小奈两手拿着春联，左对右对，终于贴上了。拍了拍手，掐着腰，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奈禾！”
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小奈身后的胡同传来。
小奈转身，看见婉诗穿着一套喜庆的红裙子朝着她笑。于是直接从方凳上跳了下来冲着胡同里跑去，晾着奈爸端着糨糊傻站在那。
“唉，你这春联就贴一般啊？”
“我有急事！爸，你自己贴吧！”
“这孩子，合着昏迷就去做了个美人梦？嗯……挺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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