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报应

东方渐白，墨蓝苍穹愈淡。

        晨曦中，乔娇儿看见的，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庞。那张花样年纪独有的丰腴面颊水润饱满，浓黑长眉下，一双黑瞳灵气逼人。这天真美好的模样，定然不是地狱中的厉鬼。乔娇儿心中舒一口气，想要起身，四肢却麻木，不能动弹一分。才放下的心又提在喉间，莫非，是中了此人的毒计？！

        女魔眼中一瞬的慌张神色，喜宝全看在眼中，得意道：“我已经用银针锁了你曲池、太冲二穴，一时三刻，你休想妄动，就乖乖听话吧！”

        听她如是讲，乔娇儿半抬了头看向自身，果见双侧手肘处、脚背处各被刺入一根银色细针，脱口骂道：“乳臭小儿，你可知我是谁？”

        因喜宝男装打扮，乔娇儿一时气极也未发觉有诈，只道此人看起来平常得紧，便要吓他一吓。喜宝笑道，“是哦，我不认得你，但是，我哥哥好像认得的。”

        她边说边侧过脸去，乔娇儿寻她目光而去，只见一白衣人从旁走近，头顶上，也戴着一顶同色泄纱樊笠。看他后背事物，猜想应是名剑客，可，她记不起见过此人。

        “乔娇儿，你好。”岑芜茗压低了声音，字字的说。

        “你是何人？”乔娇儿一头雾水，加之重伤，竟未听出是岑芜茗故意隐去的真声。

        岑芜茗暗笑，很好，第一下骗过了。

        “你的剑伤可好了？”岑芜茗继续故弄玄虚。

        乔娇儿面色一凝，我胸前缠住伤口的绷带并未松脱，此人怎会知道我受的剑伤？想必他不是对我十分熟悉的，便是与我身边的人十分熟悉，倒让人猜不出来路。于是问：“是你们在茶水里下毒？”

        喜宝插道：“木蝴蝶不是毒，是迷药，比懵汉药更厉害的迷药。”

        隐在面纱后那张清丽的脸，划过一丝冷笑，木蝴蝶，永远不能飞的玩物……这小女娃，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手段。

        “说吧，目的。”乔娇儿将头放平，淡然得镇定，殊不知是因胸腔难受，血水快涌近喉咙。

        若问喜宝，目的自然是报复那探路汉子嚣张，如今却误打误撞，碰上岑芜茗仇家，倒让前因后果多了分宿命色彩。

        “我只要你一个答案。”说话的是岑芜茗。

        “讲。”

        “李暮云，现在何处？”

        乔娇儿愣了愣，突然大笑不止，忽又咳嗽，直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牙齿。那模样，七分惨绝，三分残忍。

        喜宝厉声道：“你说不说？”

        “不说，你当如何？哼，连在我焚灵梵音面前露出真面目的胆量也没有，有何资格问我的话？！”

        这女魔，倒用上激将法了。岑芜茗冷冷道：“你若讲了，我便叫阿喜救你性命。”

        纵然喜宝医术高超，要和阎王抢人，岑芜茗心中没底，想来竟是平生头一回诳话。

        喜宝机灵无比，当下附和道：“你真气受损，脉相错乱，本来最多只有三日的命。不过若哥哥求我，我阿喜非旦可以让你不死，还能够让你元气复苏，功力大增。怎么选，只要你一句话咯！”

        乔娇儿苦笑，“口说无凭，我怎么信你？”

        “君子言出必行，你……”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要喝杯罚酒。”喜宝打断岑芜茗，唇齿间的笑意，让乔娇儿心间一凛。

        岑芜茗听那女娃说着，心中有数，但看她手段。

        喜宝右手食指在木箱上层依次划过，精挑细选出一柄约摸人手指粗细的平口钢钳。且见她蹲在乔娇儿身前，笑意更浓。

        乔娇儿见来者不善，惊叫：“你要做什么？”喜宝却拉起她右手，抚摸着那修长细窄的金甲。“真漂亮……阿喜最喜欢这样稀奇的玩意儿了……”

        说着，钢钳平口咬住拇指甲端，臂间使力，只一眨眼的功夫，竟生生地将那金甲从肉生的指尖硬扯了下来。

        啊！乔娇儿痛呼。

        都说她金甲挖心残忍无道，想不到，今日虎落平阳，人为刀俎，竟被一个臭小子生拔了，这叫她颜面何存！

        听着仇人突然惨呼，岑芜茗已猜到几分，眉头皱了几皱，并未打断。

        “你讲是不讲？”喜宝摇晃着钢钳，二指捏起乔娇儿食指。

        十指连心，乔娇儿额上已渗出汗珠，咬牙横心，暗暗催动阴寒内力，可惜酝酿的唱词还未出口，一汪鲜血先溢出唇角。

        喜宝见那血腥，笑意不减反增，“我不是说过么，你真气受损，脉相错乱，擅自运功，无非自寻死路……你看，我没说错吧。”

        “你……你当真能救我？”乔娇儿收起狂妄，认真问喜宝。

        喜宝心中一喜，这便是要松口了吧，于是学着岑芜茗的语气，问：“李暮云，现在何处？”“呵……”乔娇儿不再坚持，毕竟没人不怕死，“若你们问的是天山派的李暮云……他，死了。”

        死了！期许的面容凝结在面纱后，好一会儿，才听一个声音幽幽说：“阿喜，将她十指金甲都拔了。”

        喜宝愣了愣，随即会意，钳住乔娇儿食指金甲，没有争辩的余地，那只被青蛟剑削断过的金甲转眼划破血肉，被抛下车轮。

        “李暮云已死！我没骗你们！”乔娇儿惨叫不已，可也不能阻止喜宝抓住她中指。

        “阿喜……住手。”

        当第五枚金甲落地时，岑芜茗终于停止了“酷刑”。

        她跃上马车，弯身坐在乔娇儿身侧，一旁的右手，已成血掌。

        此时的乔娇儿奄奄一息，她转过头，向白衣人说：“你杀了我吧……我焚灵梵音纵横一生，临死也不要被你等小人羞辱……”

        “李暮云……怎么死的？”岑芜茗只觉心脏的地方冷透了，连讲出来的话，也散着寒气。

        “被人……杀死的……”

        他……他不是中毒死的么……怎会，被人杀死？难道……是那麻面人！

        岑芜茗袖间起落，五指已握住乔娇儿细长脖颈，颤声道：“谁做的？”

        乔娇儿深吸气息，说：“若我讲了，你要答应给我个痛快。”

        岑芜茗点一点头，尽管她没有心思去想乔娇儿口中的痛快，到底是救她痛快，还是死得痛快。但听那女魔稍稍呼吸，吐出五个字来。

        “崆峒……吕逸风。”

        “啊！”惊呼的，竟是喜宝。

        “阿喜，将她剩下的金甲全拔了，一个不留！”岑芜茗松开五指，转身跃下马车。

        喜宝应了声是，却听乔娇儿笑道：“不用了，就算你们将我双手斩掉，李暮云仍是吕逸风杀死的！”

        人将死，其言，也真？

        那个人死了，只是一句话，便永远也见不到了么……

        吕逸风，怎会认得他，又如何要害他？呵……岑芜茗，这女魔头的话，到底要不要信……

        “姐姐，她的样子不像是在说慌。”不知何时，喜宝已来到她身旁，心烦意乱间，竟未察觉。

        见岑芜茗不语，喜宝又说：“接着要如何处置？”

        “随她吧……”这一次，岑芜茗再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她知道，马车里的女魔在这荒原之中，迟早会被野狼分尸，而她已将其折磨得生不如死，实在无须再亲自动手。而更深的一层，是那女魔一定能听见她最后一句话，并且，迅速识破她的身份。这正是她要留给乔娇儿的答案，焚灵梵音终究是死在天山大弟子手下。

        乔娇儿没有让她失望，当她听见岑芜茗真声那一刻，那苍白面容上却找不到惶恐震惊，仅有的，是残留在唇角隐诲的笑意。

        岑芜茗，哈，果真是你！你以为故意变化了声音我便认不出你？可笑，这扮声学话的功夫比起李暮云，你差之甚远啊……表面上是你赢了，只是你做梦也想不到，这是我为你和你的小师弟安排的好戏！呵，李暮云愿意为你涉险，你也一定不会放过害他之人吧，这就是世人歌颂的爱情啊！哈哈哈……一对可怜的傻子！

        思付间，乔娇儿得意飘然，恍不知那个蓝衣少年从木箱中取出一件末端中空的铁杆，正一点点靠近她那双浸着血色的凤目。

        真是一双漂亮的媚眼哪……喜宝诡谲地笑着，乔娇儿妙目圆睁，眼看着女孩手中的怪异物什就要刺中瞳仁，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油然而生。

        金圆的太阳在东方亮起，草丛中隐藏的露水湿润了岑芜茗裤腿，这让她觉得更冷了。

        突然身后一阵惨叫，岑芜茗停住脚步，回头看向来路……

        一定是阿喜，那小女娃，还有多少我想不到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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