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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印记


红日西坠,余辉在青石路面洒落一层厚重橙黄,映出青色背影金黄的轮廓。

        吕逸风双手背于身后,走得不急不徐。一名仆人模样的男人垂首跟随在后,不管吕逸风如何择路,后者都能在二人间留出不近不远的距离。

        银钩赌坊。

        赌徒狂热的喊叫冲出大门,混沌了街道。

        吕逸风驻住脚步,望一眼门前高悬的银色半月弯钩,跨入其间。内里站门盯哨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样的谦恭,却只是向着青衣男子身后的仆人。

        仆人这才抬起头来,白昼间看得清楚,那张尖削的脸上明明布满坑洼!

        走过密麻的赌桌和人丛,那仆人刻意朝内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赌坊主人陆有财一双细目,两人相互递过眼色,仆人才上了赌坊二楼,吕逸风早已等在楼梯口。眼见楼下赌徒皆亡命,竟没有一人看见他进来的,手中折扇一展,暗笑,自己又何偿不是一个亡命赌徒。

        仆人绕过他身侧,推开一扇房门,立于门前,两只鼠目看向青衣男子。吕逸风唇角略勾,踱入房中。

        吕逸风拒赌,是吕老掌门严加管教的结果。因此,吕逸风出现在这川南的银钩赌坊,自然不是来赌钱的。

        却见他在陈设奢靡的上宾雅号内环顾一倾,末了回首向仆人笑道:“今日,便住这间?嗬,不错。”说话间,收起折扇,揭开桌上果盒,二指夹出一粒果干,正欲放入口中,只觉面门生风,一枚两寸来长的细长钢针贴面而过,指间的果干竟被穿在针尖,钉在墙面。

        “耍花招?你还嫩了些!”话音未落,仆人已立于吕逸风面前,右手掌心击落年轻男子左肋。

        未使半分内力的一击,竟让点苍剑客,堂堂崆峒山少主人闷哼一声,顺着墙面,坐倒在地。

        吕逸风呼一口长气,额间立时浸出汗珠,但仍是微笑着,“呵,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妥了,我耍什么花招?”

        “按我的意思办?我叫你杀那屠子了么?!”

        吕逸风苦笑,“原来是为这个。”说着站起身来,右手始终捂着左肋,又续道:“这样做,崆峒派便是真的和燕荡山结下了梁子,别人岂不更信任于我,今后我的号令,那些个掌门人还会怀疑么?再说,我不杀,别人也是会杀的,还不如我给他个痛快。赵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姓赵的麻面人眼珠转了转,忽又笑了,只是笑得阴险无比,生生叫人厌恶。细如竹签的手指探入怀中,摸出一件白瓷瓶,冷冷道:“这是今日的。”

        青衣男子右手的一挥,瓷瓶握入手心。麻面人走至门边,又回头道:“人皮,记得不可揭下。”

        房门嘭地紧闭,那张笑意融融的俊美脸庞却在慢慢收缩变形,反而露出半张肤色略暗的脸颊!

        这位吕逸风有两张不同的面孔。

        那张总是微笑着的面孔已幻化为一张软皮,闲置一旁。现在这男人的脸,五官精致,却失了分阳光,添了分阴郁。凝目看那手中瓷瓶,鼻息渐浓,冰琥般的晶莹双眸划过一丝的凄清苦情。

        这瓶中装的,是可以杀死任何生灵的剧毒,却独独可以让他活。他体内虫毒无药可解,唯有依靠这瓶内透明液体暂时控制虫毒攻心。他会使毒,再明白不过,每服下一回,体内蛊毒便加重一分,待到两种剧毒相抗转为相融时,便是他命陨之时。

        可,他仍咬开了瓶塞,闭目,一口气吞净毒液。

        少顷过后,也许是毒性发作,恍惚间,他清明的双眸,仿佛看见一轮圆月。

        星夜晴朗,庭院中夏虫细碎清脆的呜叫穿过窗棂,宁静了蓝衫女子烦乱的心绪。

        喜宝白嫩的手指钳住岑芜茗右手无名指尖,将一根银针极快地刺入指腹,抽出时,二指用力,挤出一滴鲜红血珠。

        短发女娃抬头看了岑芜茗一眼,见她面不敢色,沉稳自若,即而从旁取过一只事先备好的三寸来深拇指粗细的竹筒,将那指腹向下,血珠正好滴入竹筒中。

        “成了!”喜宝兴奋着,将竹筒开口用软木塞了,置于那古怪木箱内。

        且看这木箱已被掀开了外盖,内藏暗格,拉起最上一层,可见其下还有两层,层层之间用铁杆隔离支撑,错落有致,比起普通的木箱,显是容量翻倍。

        再细看,三层暗格内容各不相同,最上一层,并排放的,由长至短、由宽及细,是银光闪闪的钢刀、钢钳,足有二三十具,刀口开刃有平口、锯齿,钢钳有钝足、尖足;中间一层,并排放的银针多有百枚,粗细不均、长短各异,且针头皆有异色;最底一层,放的竹筒皆如出一辙,筒壁上是弯弯扭扭的刻痕,似字又不是字,更像一种图腾,适才滴入岑芜茗指血的竹筒就放在其间。

        岑芜茗只听喜宝劈里啪啦的收拾,全不知她那宝贝木箱里放着何样事物,问道:“这便是活药引?”

        “嗯,姐姐的血现在可是宝贝呢,阿喜以血作引,便可以制出更多的……”讲到此处,喜宝忙捂了嘴,心道差点儿说漏,又续道:“制出更多不同样的解毒剂,这样,能救的人岂不更多?”

        “阿喜姑娘这般年轻,便有如此胸怀,芜茗自愧不如。”岑芜茗真心喟叹,不禁想到自已多年来只知寻仇杀人,早失了为世人的大义,心中对这小姑娘倒升起几分敬佩之情。

        又问道:“不知阿喜姑娘的医术师从何门?”

        “南海……”喜宝正欲脱口而出,突觉不妥,却已被对方听了半句去,只听岑芜茗奇道:“姑娘是从南海来的么?这么说,你不是中土人士?”

        见岑芜茗相问,喜宝索性道:“南海鳌鲨帮,姐姐可有听过?”

        鳌鲨帮?岑芜茗摇头。

        喜宝脸一沉,鳌鲨帮在中原果然没名气呀。转念问岑芜茗:“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又如何中了虫毒,对了,这眼睛是被刺瞎的么?”

        岑芜茗思付片刻,淡淡道:“与姑娘你一样,我也非中原人……”

        “唔……中原有什么好,我看姐姐八成是来寻仇的,是被仇人暗算的吧!”

        岑芜茗眉眼略抬,颇为惊讶,这女子当真机灵得紧。

        见自己猜得不错,喜宝自得道:“姐姐莫急,这么漂亮的眼睛瞎了多可惜呀,阿喜一定会治好你!”

        岑芜茗心存感激,怅然一笑,“呵,你就不用宽慰我了,外伤可以缝和,内伤可以调理,独独这眼睛如水轻灵,缝不起,合不拢的,莫非你还能为我换上一双好好的眼睛么?”

        哪知喜宝嘿了一声,不服道:“我便真的替姐姐换上一对好好的人眼!不信,咱们走着瞧!”

        岑芜茗面色略凝,“你打算如何?”

        “寻一对配得上姐姐美貌的眼珠。”“你……”

        “二位施主,贫尼进来了。”素心说着,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的木盆中,盛着清凉的井水。

        喜宝走过去接过木盆,嘻嘻笑道:“素心真是想得周到,阿喜正愁着一身臭汗没处干净呢!”

        素心妙目含笑,问:“救人的药可做好了?”

        岑芜茗点点头,喜宝一边将白色汗巾浸湿了一边说:“做是做了,不过……效用嘛,要真人试过才知道。”

        “施主菩萨心肠,若不嫌弃,贫尼愿意以身试之。”喜宝哦了一声,却对岑芜茗说:“姐姐你也擦擦身子。”说着将汗巾清洗干净,拧干水渍递到岑芜茗面前。

        岑芜茗心头兀地一暖,不禁想到那个总是梳着两条粗黑发辫的小师妹……小樱,她不总也爱师姐长师姐短地叫她么,而且也如喜宝一般热情开朗,可惜……蓝衫女子若有所想,接过汗巾,在脸庞上擦了擦。

        岑芜茗又解开领口盘扣,擦洗脖颈,灯光下,可见她左边锁骨与颈项之间,有一枚指尖大小的淡青色印记。

        喜宝眼尖,凑过脸去,见那青色印记中空似蕊,四围不并连的青色若花瓣,奇道:“咦,姐姐这里是兰花么?”

        岑芜茗笑道:“阿喜姑娘好眼力,的确是像一朵兰花。”

        “是胎记么?没想到姐姐这么美的人,胎记也如此与众不同,素心,你说是不是?”

        喜宝转头问素心,只见那灰衣女尼脸色生变,亦不如一贯恬然沉静,那双水色的眸子,

        映着那朵似开还羞活色生香的兰花印记,透出喜宝从来没有见过的惊异神色。

        “素心?”

        女尼却问那蓝衣女子,“这果真是胎记么?”言语之中,迫为急切。

        岑芜茗自然也听出她话中有异,答道:“芜茗记事起便有这枚印记了,只觉得特别,倒从来没有在意过是不是胎记。不过这色泽,却也像的。”说着系上盘扣。

        素心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时候不早了,二位施主早些歇息,贫尼先告退了。”不等回答,便出了房门。

        喜宝挑眉疑道:“这素心是怎么了?古怪得紧。”

        岑芜茗却心如明镜,关于这枚青色兰花印记,素心,知道些什么吗……这中间又有何关联呢?

        “姐姐,你在想什么?”喜宝没心肺地问。不等对方回答,又抢道:“你也觉得这素心古怪吧,好像有什么事瞒着咱们!而且呀……”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这么大的奄堂只有素心和明月两个人。那个明月像个哑巴,成天一句话没有,最怪就是素心,这么美的人竟然也会出家当尼姑……”

        “她长得很美么?”岑芜茗打断喜宝。

        “嗯,跟仙女似的!姐姐,你说她们是不是妖怪变的,故意对咱们好,然后侍机吃了咱们?”

        岑芜茗面色一凝,低喝:“休要胡说!这世上哪来的妖怪。”

        喜宝拍手笑道:“阿喜吓姐姐的呢!若真有妖魔鬼怪,阿喜也会护着姐姐的。”顿了顿又说:“不过这地方咱们也呆不了几天了,即便真想害咱们也没这机会。”岑芜茗翠眉略挑,“咱们?”

        “嗯,阿喜要带姐姐去一个叫雁荡山的地方。”

        啊?!蓝衫女子杏目圆睁,难道,这女子和雁荡山的强盗有牵连!惊问:“你去雁荡山作甚?”

        喜宝见她眉间带怒,恍悟道:“姐姐莫非也知道雁荡山?”

        岑芜茗冷哼一声,冷冷道:“我本来自关外,雁荡盗寇之地,又岂会不知!你,与那些盗匪有何干系?”

        见对方瞬间戾气横生,喜宝不禁倒退几步,心付,瞧这模样,她定与雁荡山有极大的仇怨,何不利用这一节,免我再费周折哄她与我同路。

        “阿喜是鳌鲨帮的弟子,岂会与那些强盗蛇鼠一窝。此去燕荡,意在剿灭盗寇。”

        岑芜茗惊问:“单凭你一人?”

        喜宝笑道:“姐姐抬举阿喜了,此次西征,汇集了四大派、一十二门、三十六帮的高手,阿喜就是个小小的随从。”

        西征!岑芜茗思绪翻涌,想那关外贼寇烧杀抢掠数十年也无人插手,怎地如今就凭空来了个西征,且声势浩大,便问原委。

        喜宝便将在青木堡的见闻一一讲了,只是她如何进到堡中,如何甄选的西征统领只字未提,末了说道:“三日后各派掌门一同动身上路,阿喜也将追随而去,但阿喜答应要治好姐姐的眼睛,所以,姐姐得与我同路才是。”

        岑芜茗双唇紧闭,半晌从鼻间呼出长气,免不了谓叹天意弄人,这血海深仇,终将报乎?又转念,雁荡山弱水一战,必将倾尽全力,如今三骄一媚已失两人,余下二人得到消息后定会坚守山寨。那麻面人武功暗器皆属上乘,兴许便是三骄之一,而那李暮云不出意外,定被他所挟……也许,此间正在赶往关外……

        想到此处,岑芜茗愕然惊觉,自己何时起,对那个人,想的不是杀,而是救?自责中兀自摇了摇头,却也掩不住唇边那一抹苍白哀怨,叫喜宝读不懂。

        漠然间,黑瞳看着喜宝的方向,蓝衫女子字字道:“阿喜,鳌鲨帮中人,我,像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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