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垂棘天纲

今夜，暮色浓重，众星捧月。

        一袭白衣的女子借着月光，迎着星辰，踏着千百年不曾消融的冰雪，不觉，已到了梅园。

        月色映出梅树纠结的黑影，没了冰梅的季节，凭添一分孤寂，恰如此时的岑芜茗。“姑娘……”

        “谁！”岑芜茗愕地一惊，回身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隐在梅树后。

        “是我。”

        这般清朗的声音……岑芜茗柳眉略微舒展，试问道：“可是吕逸风吕少主？”

        那人却道：“姑娘为何一人在此？”

        这人，不爽快承认倒也罢了，却来盘问起我了，不过才定下婚约，这便要管起我来了么？岑芜茗漠然道：“这园子清静，出来透透气罢了，倒是你怎的走到这里来了？”

        “在下是跟来的。”那人顿了顿，又说：“姑娘好像不太高兴。莫非是因为在下？”

        “吕少主何出此言？”

        “不是么？仇掌门金口一开，姑娘的脸色就变了，是因为不愿嫁给在下么？”

        岑芜茗被说中心事，脸上一红，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人又说：“恕在下斗胆，敢问姑娘是否已心有所属？”

        有么，没有么……岑芜茗咬着嘴唇，反倒问起了自己，脑中浮现的，是那双冰琥般的眼眸。

        那人叹了口气，道：“看来在下猜得没错了，如此，姑娘应下这门亲事，应是极不情愿的。”

        岑芜茗苦笑，只是一抹暗色隐去了嘴角的酸涩，让对方看不真切。承认也罢，否认也好，也终将改变不了这结果，又何必纠缠不放。她定下心绪，望着梅树后的黑影，字字道：“我二人的婚约，事关天山崆峒命盘，这层道理，吕少主比我一介女流更明白吧……适才你与我讲的话，倒失了你几分英雄气慨。”

        那人怔了怔，音色低沉下来，轻道：“这样说来，无论如何，你都是要嫁去崆峒的了……”言语之中，透着淡淡的哀伤。

        这声音！

        岑芜茗杏眼圆瞪，心跳骤然一停，复又搏动得飞快，甚至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与刚才的恬然淡定，判若两人。

        黑影从梅树后缓慢地走出，刹时间，月光照亮了高大的身躯，连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一齐暴露在岑芜茗面前。

        “你……”白衣女子身子微微颤抖，双颊已是绯红。

        “是我，李暮云。”

        白衣少年走到岑芜茗身前，俯看她脸，浅笑低吟，“吓着你了么？”

        岑芜茗的双手不自觉地缠绕在一起，她想立马走掉，却迈不开脚步，口中却道：“适才一直是你在同我讲话么？为何…”

        “为何学得这样像，是么？”

        李暮云笑得玩味，道：“暮云这是天生的本领，从小便常学人讲话，人人都说学得像，不曾想，竟然也骗过了师姐。”

        岑芜茗眉眼一挑，“你戏弄我？”

        “暮云不敢，只是见师姐不开心，便想个法子逗逗师姐。”李暮云垂首说道。

        不知怎的，心下竟有些甜，岑芜茗乔怒道：“可是一点儿也不好笑。”

        李暮云看着那双含烟的杏眼，“都说千金难买佳人一笑，一点儿不假。”

        岑芜茗只觉脸生火热，忙侧过了身去，斥道：“什么佳人不佳人的，你讲话也太放肆。”

        “自古佳人配英雄，崆峒派的吕少主是英雄，师姐自然是佳人了。”

        李暮云话里有话，岑芜茗自然听得出。只得暗叹一口气，淡然道：“这门婚事，是师尊亲点，适才我与你讲的，便是结亲的原委。”

        李暮云眼色一沉，道：“这便是你应允的理由？”

        岑芜茗点头。

        李暮云踏过一步，立在她身前，男人宽大的肩背遮住了女子的身子。

        “借口！”李暮云的神色凝重起来，字字地讲。

        白衣女子愕地抬眼，想要辩解，却词穷。尽管她拼命让自己认定是为了将天山派发扬光大才应下这门亲事，而李暮云这一句势如破竹的质问，埋在心底的秘密又被掘起。

        岑芜茗眼中的挣扎，李暮云看得清楚，黑瞳深邃，浑了边际的黑扩散开来，让那双冰琥般闪亮的眼迷离又神秘。

        他压低了声音，说：“明明是生某人的气，故意做给他看的，好让他心里也难过，是不是？”

        岑芜茗向旁迈过一步，暗暗咬着嘴唇，气道：“休得胡言乱语，若被旁人听了去，你我都会被师尊责罚！”

        李暮云紧跟而至，端端立在女子身前，“你怕吗？我可不怕！更何况……师尊已经知道了。”

        岑芜茗惊道：“知道什么？”

        李暮云深看着眼前这张俏丽不俗的面容，忍不住伸手撩拨开她额前的发丝，说道：“十五之约，你当我为何不来……不过是被师尊知晓了行踪，被阻在了去神仙亭的路上。”

        岑芜茗心中泛起一丝安慰，苦笑。原来，你记得的。可是，已经晚了。

        “师尊知我要去会你，便动了怒，将我穴道封死，定在神仙亭对面的山腰上，过了整夜。”

        一整夜？

        岑芜茗只觉鼻中发酸，眼中温热聚集，心内的柔软好似已在这男子面前展露无疑。

        李暮云忽又笑了，道：“可我反倒庆幸，不然，我也不会在那山腰上看见，有一个人，等了我整夜。”

        “住口！”岑芜茗喊出了声。若是再听下去，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怕是快要动摇了。

        她想离开，一只手却被少年绵软有力的手掌死死抓住。她从不知道，这少年的手，这样温暖。

        “别嫁！”李暮云终于说出这一句。

        一颗温热的珠子从眼中滚落，岑芜茗只觉心内的堤防在层层的沦陷。

        岑芜茗被那手上的力道拉过身体，眼前，李暮云的面容变得柔软，晶莹的眼中满是期待与渴求。

        他说：“我不要你嫁给别人，管他是谁！”

        “你……”岑芜茗动了动嘴唇，想说拒绝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真是中了这个男人的盅么……喝他的酒会心醉，品他的人会心累，我终究是逃不掉的么？可是，一切都晚了，覆水难收，无力回天。

        一抹寒光闪过眼际，李暮云仿佛看透她心思，轻声说道：“夜明珠，只要偷走师尊许下给你作嫁妆的夜明珠，让她翻遍整个天山也找不到，你便不能嫁去崆峒，永远，不能。”

        岑芜茗惊得倒吸口凉气，不曾想师尊的一句承诺，倒成了二人之间的转机。眼前此人，原来心思如此缜密，突然间才发现，她竟是不了解他的。

        可，爱恋，总是盲目的，求而不得，得之不易，才让人好奇。猎奇，便让人做出越轨之事。

        天山灭门之后，岑芜茗每每想起这个中秋之夜，总是感慨良多。她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若是再回到那个时刻，她是否还会如当年一样，对那个男人如实道出垂棘天纲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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