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因果线

宗门主峰。

        宗主外表年近不惑，站在宗门议事堂偏殿中，见随使者入殿的年轻人眼观鼻鼻观心，进来行礼后也只是垂眸静立，沉得住气，心下便有几分满意，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微微颔首。

        “莫要挣扎。”

        姜宛还没来得及体会其中之意，眼前就是一黑，等到反应过来，只觉得四周空旷，波浪似的光华流转，使得此处不至于显得幽深诡秘。

        宗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如同天音。

        “此为袖里乾坤之术，莫要惊慌。”天音道，“太上长老召见，你随我前往拜见，切记万勿失礼，谨言慎行。”

        太上长老？

        姜宛站在粼粼波光中，不解其意，口中应“是”，见宗主并不多言，便干脆不再思索。

        多思无益。

        毕竟宗门执事堂看在灵越真人的面子上，还会好声好气苦口婆心，但到了宗主这般境界，行事不过一抬手一挥袖，容不得区区练气弟子置喙。

        更何况连宗主都要慎重以待的太上长老。

        修真界实力为尊，这是三岁小儿都明白的道理。

        大乘强者移步，瞬息便至。

        姜宛被放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一道流光从他身旁飞过，触碰到虚空中的阵法，荡起阵阵涟漪。

        苍老缥缈的声音响起：“祝宗主。”

        姜宛心中一凛。

        “司徒长老。”祝宗主一颔首，“我奉太上长老之召，前来拜见。”

        姜宛心下微松。他站在宗主身后，余光不着痕迹地往周遭扫了一圈。

        这里的灵气极为浓郁，以至于凝结成了雾，一片朦胧中，他们站在一座木质栈桥前端，身前湖水茫茫，望不到岸。

        “且慢。”

        方才那道苍老的声音似是穿透灵雾，越过湖水而来，落在姜宛耳边，却如同惊雷炸响。

        “闭眼！”

        姜宛浑身一震。

        他下意识闭眼，这才发觉自己头痛欲裂，而他刚才不自觉间凝视着湖水，不知看了多久。

        “懵懂小儿！”一道清凉自天灵涌入，抚平了姜宛几乎疑虑自己要炸开的疼痛，“此湖非彼湖，湖中奥妙无尽，非你如今境界所能承受，不可再看。”

        与此同时，这道声音也在宗主识海中响起：“祝宗主既有弟子随行，自当留心护持一二，此处法则之力诡谲，这弟子不过练气修为，岂能有自保之力？”

        识海传音姜宛自然一无所知，他虽实际不济，但知情识趣，明白是那位长老出手帮了他，当即便拱手一礼。

        “多谢长老相救。”

        目光却再不敢向湖水处偏移分毫。

        祝宗主神识扫过姜宛，在识海中回道：“是我疏忽，望长老见谅。”

        司徒长老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姜宛耳边响起：“宗主自去。”

        姜宛微微抬眼，见眼前薄雾翻涌，在湖面上铺成一道云桥。

        宗主踏步而上，姜宛紧随其后，他心里念着不可再看湖水，于是收住了自己的目光，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身周的环境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他站在一座大殿当中。

        姜宛谨慎地看了一眼，发觉这殿宇雕梁画栋、金堆玉砌，不似仙门重地，反倒充斥着人间富贵。

        太上长老便是住在这样的地方？

        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姜宛还未察觉到任何变化，祝宗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拜见太上长老。”

        与此同时，宗主长揖一礼：“祝峦拜见师叔祖。”

        姜宛心神收紧，根本来不及多想，眼神也不敢乱看；宗主话音落下，他便单膝跪地，行了大礼。

        “弟子姜宛拜见太上长老。”

        一声轻笑传来，姜宛心神紧绷之下，耳尖动了动，被一道柔和的力量从地上托起。

        “此次有劳，”那声音低回悦耳，“宗主不必多礼。”

        姜宛借力站稳，目光低垂，看见了一片白色袍角。

        有人来到了他身前。

        姜宛屏息，不敢抬头，余光里口称“不敢”的宗主已经侧身避开，他忽然意识到，宗主亲自引路，太上长老召见的竟然是他。

        是灵越真人的缘故？

        姜宛刹那间思绪万千，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转瞬之间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姜宛——”

        这两个字被那道嗓音不紧不慢地念出来，似有沉吟。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姜宛凝神，抬起头，无论何时都不曾错乱的气息猛然一滞。

        修真者容颜永驻，筑基过后便不再变化，有些天才筑基时尚且不满二十，为免被人看轻，便会适当调整，以青年面貌示人；而如宗门高层长老般人物，为显威严，通常便以中年甚至老年面貌示人。

        太上长老地位超然，更是宗门底牌之一，连宗主都毕恭毕敬谨慎至极，姜宛本以为会见到一位须发皆白不苟言笑的老人，即便方才听到的嗓音已经无法与他心中的形象契合，他也不曾料到眼下的场面。

        他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脸上，甚至忘了挪开，脑海中一时间只剩下四个字。

        姿容绝世。

        陆迢也在看他。

        此处是晧天仙宗护宗大阵的阵眼所在，九条灵脉相互交错，灵气浓度较外界浓郁百倍不止，即便是难有进境的修真者，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会不自觉地开始吸收灵气、运转功法。

        姜宛出现在湖中栈桥上时，体内五灵根便因灵气流转暴露无遗。

        但吸引陆迢目光的，是他周身混乱不堪的因果线。

        世间万物因果相连，凡人生于尘世间，日日都要沾染因果，修真者虽说超凡脱俗，却也享天道气运，受先辈遗泽，自然不能例外。

        只是因果存身都有定数，此消彼长，寻常凡人身上因果一眼便能看尽，修士则相对更少，越是高阶修士越是注重自己的因果牵连，以免一不小心引发因果劫。

        灵越真人携本界因果飞升上界，实则极为危险，一着不慎，对因果线两端来说都是后患无穷。

        陆迢与灵越真人照面后，心中有感，便吩咐宗主将灵越提到的那位弟子召来，没料到这一见倒确实见到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姜宛周身的因果线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一起，漆黑一片，如此景象本应有几分阴森，但那因果线中过半数染着几不可见的白光，汇集在一起，隐隐泛出浅金光泽，反倒衬得青年的轮廓柔和了几分。

        陆迢对着他的五官看了一会儿，微微挑眉，唇角轻勾。

        “姜宛。”他略作思索，“青澜峰姜澜是你族亲？”

        眼前的青年回过神，片刻道：“是。”

        见鸢城姜氏子弟天才辈出，遍布修真界，在晧天仙宗中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他还姓姜，无论走到哪里都躲不开姜氏的阴影，也没想过要躲。

        姜宛做好了准备，但太上长老好似只是随口一提，并未深究。

        陆迢道：“我如今长居昭明峰，另需一人看守山门、打理庶务。”

        姜宛手指微动，抿了抿唇。

        “你若愿去，”陆迢道，“内殿有一柄玉尺，拿起它，就算答应了。”

        他抬手，握住一封玉简。

        “若不愿，这是传送玉简，自行离去就是。”

        姜宛张了张嘴。

        一时间，一个月前结束的内门试炼、灵越真人飞升时的万里劫云，和不久之前内门执事堂主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耐在脑海中翻涌而上。

        内门试炼原本与外门弟子无关，它是专为内门弟子设置的心性试炼，每五年一次，验七情查五毒，共设十关。外门弟子参与，是为了争取进入内门的机会，因此若想获取内门试炼资格，外门弟子还需要先行完成两道随机的宗门任务。

        姜宛心知以他的资质和目前的实力进境，要在宗门大比中闯入前二十直入内门，无疑是天方夜谭，因此内门试炼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他根本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而即便他通过了所有试炼，想要进入内门也并非易事。

        所幸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宛死死压住翻涌的心绪，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闭目拱手下拜。

        “请太上长老收回玉简。”

        陆迢看他一眼，笑了笑，识海传音回道：“不必另择人侍奉。”

        手一翻，玉简消失，他道：“去吧。”

        姜宛谨慎地望着面前的太上长老，片刻再度拱手，向长老和宗主各行一礼。

        “弟子失礼。”

        他转身往内殿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内殿方向。

        “老祖？”

        陆迢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祝宗主一眼。

        “你压制修为也当有百年了，如今灵越先行一步，你若有意，尽早渡劫为好。”

        祝宗主已经在大乘后期大圆满上打磨数百年，近百年前他寻到了突破至渡劫的那一丝契机，却不曾冒进，反倒停步渡劫期前。

        其中既有身为一宗之主的缘故，也是因为宗门的这位太上长老。

        如今骤然听到这样一句话，祝宗主不由心神微凛。

        “请老祖示下。”

        陆迢道：“此次大典另为各宗精英核心弟子开三日道场，问道大典不应只限于高阶修士论道，也当由前辈为后辈问道。”

        修真界每逢修士飞升，其所在宗门便会召开问道大典，邀天下修者共论大道，其时各门各派大能精英尽出，可谓修真界一大盛会。

        此次问道大典便是由晧天仙宗举办，这是灵越真人成功渡过雷劫的第四天，宗门上下尤其是受执事堂指派的外门弟子及杂役早已忙成一团，而距离大典开始，也只剩下十天。

        神识范围内，内殿传来些许动静，陆迢长眉轻挑。

        “至于姜宛，让他去无方道场，大典时由他代昭明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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