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全锦赛SP《月光》

冰场内的灯光亮如白昼，照射在冰面上便有些刺眼。

        楚云书凝神看场内的表演时就被晃了下，她眯起眼，挪开视线，不由地开始走神。

        这次全锦赛短节目，她抽到的签号是7，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的出场顺序。然而这个次序也让她的竞争对手们比她更晚出场——某种程度上是好事，这样她就只需要滑好自己的节目而不用顾及别人。

        原来老天也希望她做力所能及之全部，而不必在乎他人吗？楚云书想到这，笑了笑，听见6号选手的表演曲已播放到尾声，便收拾好心情准备上场。

        “接下来出场的是，苏省体育局冰上训练中心的选手，楚云书。”

        楚云书在报幕声中拉开挡板滑向冰场正中，向四周挥手致意，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今年来的人可真多呀！绕场滑行试冰的时候，楚云书还有工夫分神，奇异地没有感觉到紧张。她在热身训练时听见别的选手们闲聊，大家无一不感叹今年的观众人数之多。

        华国是个冰雪运动荒芜的国度，即便是被誉为“冰上明珠”的花滑在这里也没有受到更多优待。除了双人滑项目因为有选手在早年历史性地拿到过奥运金牌而获得过一些关注，花滑其他三项可以说是小透明一样的存在。

        往年的全锦赛，观众能稀稀落落地坐满四分之一个看台就不错了，今年不知怎地，也许是借了华国明年将第二次举办冬奥的光，花滑的关注度也上升了不少，今天到场的观众竟能零散坐满整个场馆了。

        因为人出乎意料得多，直到楚云书绕场一周把看台看了个遍，她也没找到要找的人。

        入场流程完毕，楚云书回到冰场正中，双脚｜交错，单手抚胸，闭眼，静待乐曲响起。

        方才还热闹不已的场馆此刻鸦雀无声。

        楚云书的短节目选曲节选自德彪西的名作《月光曲》，意在表现月夜中流动与安宁相映的自然之美。

        嘹亮的长号声甫一开场就让人精神一震，管乐曲调高昂，恰似一轮圆月悬挂天空。微风吹拂，月夜静谧，冰上的少女踏着月色做快速的长滑行，到乐章出现第一个起伏时倒滑，转身，向前跃起。

        一个利落的2a。

        “她的滑行进步了好多。”

        “小书没被受伤影响真是太好了。”

        不少冰迷捂住了心口，止不住地低声喃喃。楚云书稳定的发挥超出了在场许多人的预期。

        弦乐加入进来，静谧的夜变得热闹，月照东山之时，晚睡的鸟儿声声鸣啾，林间有溪水潺潺。

        楚云书在流淌的音符中从冰场一端快速滑到另一端，做跳跃准备。当钢琴的第一声低音加入进来，她奋力点冰，高高跃起。

        所有人的心脏被揪紧。

        3t3t连跳，站住了！

        虽然落冰时稍有不稳导致楚云书踉跄翻身，但观众席上仍有克制不住的掌声低低响起。

        楚云书关于落冰不稳的经验也许比成功的经验更多，这并未影响她接下来的表演。

        当曲调加入更多起伏，月色摇摆，风儿轻悄，冰上舞者的身形也随之起伏，进入跳接蹲转。少女柔软的身姿形似飘摇的柳枝，在侧蹲转之后无缝衔接向前蹲转，接着把浮腿盘起做薄饼转。

        “她做得比我更漂亮。”实力强劲的新秀小选手羡慕地望着场上高速旋转的身影，被激起斗志。

        华国花滑现任一姐江梨也坐在看台上，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场内。她满心欣慰地看着冰上像个小陀螺一样的后辈，暗叹华国女单后继有人。

        年轻多好呀，跳得高蹦得远，做各种旋转也轻轻松松。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使有伤病也能很快恢复，这是多少运动员梦寐以求的活力。

        摇曳的风声中，楚云书舒展开身体，落叶般轻盈地向前，开始做她最拿手也是最喜欢的接续步。

        这套华丽的步法让不少小选手看得直了眼，观众席上也响起阵阵惊呼。

        楚云书如今的滑行对冰迷们而言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惊喜。

        当曲调再一次摇晃到顶峰，楚云书滑行一小段，开始短节目中最后一个跳跃。

        3lo，她最没有把握的一跳。

        身形腾空时楚云书隐隐感觉到不妙，她意识到自己的轴歪了，稍有不好就会摔（goe强制-5）。

        场边的鹿冬晨闭了闭眼，有些不忍看。

        花滑中跳跃摔倒或者出现各种不够完美的小状况都是常事，即便是训练中发挥再好的选手，在正赛也可能屡跳屡摔炸成烟花大会。

        鹿冬晨很清楚这一点，可真当厄运降临在自己弟子身上，她还是会痛心不已。

        当自家小姑娘第一次展示出一种渴望赢的野心，告诉她想换上三周跳加难度的时候，鹿冬晨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惊喜，而是忧虑。

        因为伴随着野心而来的还有倔强与执拗，她已经看不透这个从小教到大的孩子了，也没有立场阻止她背负过于沉重的野心前行。

        因为懂得，所以心疼。

        落冰时，楚云书咬牙用上毕生的控制力，膝盖反生理学地往外旁边弯折了一下，片刻的缓冲足够她调整重心，避免了摔倒。

        虽然这个落冰仍旧会被扣分，但至少不是强制-5了。

        这种技巧也是她在训练中一次次摔出来的经验，当在空中感觉到轴歪了要摔倒时，强行用核心力量稳住，再在落冰时使膝盖弯折一下作为缓冲。这种方法是在用膝盖和脚踝的高额负担和受伤可能来换取避免大幅度扣分的结果。

        说不上孰对孰错，但此刻，楚云书在不足半秒的调整时间内下意识选择了她以前嗤之以鼻的、会损伤健康的技巧。

        因为她想赢。

        也许是上天不忍心让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承受更多折磨，后面的联合旋转和直立旋转都进行地无比顺利，没有再出波折。

        乐声终止于一个绝美的珍珠贝尔曼上。

        楚云书在全场快要把她烧起来的视线中，用伤愈不久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脚踝做支撑，大幅度下腰躬身转的同时，双手提起冰刀扳起浮腿，快速地旋转。

        此刻的她像是八音盒中跳舞的小人。

        她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做世界上最美的旋转。镜头在高速旋转的残影中只能隐约拍到上扬的嘴角。

        一曲毕，全场掌声雷动，有冰迷忍不住高声呼哨，十几只小松鼠玩偶下雨一样落在冰面上。

        这是冰迷们最纯粹的喜爱表达。

        楚云书感觉此时的自己又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她强忍住疼痛，尽力不表现出任何异样地向四周鞠躬致谢，临出场时还顺手捞起了一个离她最近长得最可爱的松鼠玩偶；另一半则开始冷酷地计算脚踝的疼痛会持续多久，如果持续到明天自由滑，她还能不能完成预定的难度，降难度又是否足够战胜对手。

        她在热烈的呼声中滑出冰场，刚弯下腰把冰刀套给套上，就感觉肩膀被人搂住。

        鹿冬晨有些担忧地问她：“云书，你那个3lo落冰时伤到没有？”

        “我没事的，教练。”楚云书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道，“明天的自由滑不要让我降难度。”

        鹿冬晨呼吸一滞。她眨了眨蓦地有些酸涩的眼睛，柔声道：“你和我说的都不算，完赛后咱们去找奚医生，奚医生说的才算。”

        “咱们去等分区吧，教练。”楚云书鼓起嘴，转移了话题。

        可恶，刚刚她的苦情攻势竟然被教练识破了！

        师徒俩来到kiss＆cryarea（亲吻和哭泣的区域）坐下。

        花滑比赛中，选手节目的技术分会随着每一个动作的完成由裁判实时给出，所以技术分随着表演的结束就已经确定了。但花滑的评分机制除了技术分外还有表演分，这一部分分数需要裁判在看完选手的整个节目后，综合合乐、编排、滑行等评分小项打出分数。

        如果某场比赛竞争激烈大神云集，大家的实力又很接近，技术分相差不多，这时的表演分就很可能成为决胜的关键。

        kiss＆cry的名称就由此而来，选手们在此等待表演分给出，加上技术分定输赢，可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嘛。

        等分过程中，鹿冬晨紧张地盯着大屏幕，而楚云书一坐下，撑起来的那股气儿一松，瞌睡就上来了。

        比赛实在是件又耗体力又耗精力的事，九点钟开赛，她六点半就被拉起来做热身简直是丧心病狂！

        楚云书下意识忽略了她昨晚九点钟被教练赶去睡觉这个事实，现在只觉得自己睡眠时间严重不足，要不是顾忌着镜头，她能立马给现场观众表演一个小鸡啄米。

        又过了一会儿，在楚云书差点真要睡着的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现场某处爆发出一阵欢呼。

        紧接着，她被教练一把摁进怀里，力度之大，让楚云书怀疑自家教练以前不是练的花滑而是举重。

        “云书，你做得很棒，真的很棒。”鹿教练略带哽咽的声音在楚云书头顶上响起。

        楚云书：？

        她什么都还没看到实在无法共情啊！

        好半晌，鹿冬晨才把被钳制住命运后颈皮的可怜小崽子放开来，楚云书终于得以看到自己新鲜出炉的短节目分数。

        tes（技术分）：3958pcs（表演分）：2170总分：6128

        咦，她的短节目居然上六十了？

        在短暂的激动之后，楚云书冷静下来，意识到国内的裁判对本国小运动员会比较偏爱一点，而且她之前在国内也参加过不少比赛，能在裁判面前混个脸熟。所以裁判打分会显得宽松一些，不管是抓技术扣分还是给表演分都比较大方。

        但是如果她去国际上比赛，就完完全全是生面孔，恐怕会经历一段煎熬的时间，得有这个心理准备。

        心里这么乱想一通，楚云书把浮躁的心情压了下去，恢复镇定。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教练拉着走到后台走廊来了。

        楚云书还没来得及向教练申请回宿舍睡觉，她久寻不见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

        “现在就去医务室！你的脚要不要紧？”来人喘得太厉害，后面的问句差点破了音。

        “没事，有点痛而已。”楚云书听见自己没什么起伏的语气答。她猜自己现在梗着脖子的样子一定很丑。

        她真的只是感觉有点痛，脚开始一瘸一拐那是脚的问题，跟她有什么关系？

        楚云书内心的吐槽还没结束，忽然感觉自己后背被一摁。

        饶是她再强大的反射神经此刻也懵了，更何况她还穿着冰刀鞋。

        她感觉到自己受惯性向前摔，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出补救反应，就已经倒在一个柔软纤瘦的怀里。

        秋露白转过身，托住她的腿把她背起来，轻声道：“别逞强，你不想去医务室，那我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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