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正是深冬时节，昨夜刚下了场雪，早上起来地上树上便多了薄薄一层白。也许是这场降雪把积云散了开，连日阴沉的天气渐渐转晴，直到下午，冬天里难得一见的暖阳也光临了这片萧杀的大地。

        京市三院的小花园里挤满晒太阳的人。

        京市三院是全国有名的三甲医院，院内尤以治疗骨科见长，而且三院旗下有一个附属的运动康复中心更是全国首屈一指，因此在这里来来往往的十个人里至少有五个是运动员，剩下的也多是胳膊腿出了问题的骨科病人。

        几副轮椅和拐杖散落在太阳光的一隅，病人们用夹着天南地北口音的普通话一边晒太阳一边闲聊。

        一个新住进来的老妇人看到僻静处正倚着树干做拉伸的小姑娘惊奇道：“啊呀，那边那个小姑娘柔韧性真是了不得，怕不是学体操的哦？”

        旁边几个病友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往老妇人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纠正道：“荀奶奶，小楚是学滑冰的，花样滑冰。”

        “花样滑冰？滑冰还有啥子花样嘛？不是看哪个滑得快嘛？”

        “不是的，奶奶，花样滑冰跟花样游泳有点像，只是一个是在水里跳舞，一个是在冰上跳舞。”年轻小伙挠挠头，按照他自己朴素的认知努力向老人解释。他是速滑运动员，只不过天赋有限，即便再努力也没能在全国大赛中取得好名次进入国家队，反而因为训练过度落得一身伤病。

        因此，小伙对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青队队员——一只脚踏入国家队的楚云书很是羡慕，记住了这个漂亮的、同时也有点儿特立独行的小姑娘。

        身处话题中心的楚云书对此一概不知，她垂着眼帘一边想着事，一边把腿从树干上放下来挂在旁边低矮的枝桠上，拉伸姿势从空中一字马换成反腿弓步压腿。这棵被当成工具树的小银杏树被摧残得抖落了一地的雪。

        出车祸是九月份的事，现在已经十二月了，楚云书暗暗算着日子。她是在身体原主出车祸时穿过来的，她穿过来后，濒死之人从全身重伤，多处骨折变成轻伤脚踝骨折，而她身为高级治愈系异能者的磅礴能量也消失殆尽，只留下小小的一团在身体里，无论她怎么感应都再无动静。

        楚云书想到这，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那小姑娘，在她过来时只剩一缕微弱的残魂，许下她最想完成的愿望后便消散了。

        这个愿望其实很简单，简单得就像小姑娘纯粹剔透的心一样：继续在花滑道路上滑下去。

        没有期待大赛奖牌也没有成为世界顶尖的愿望，小姑娘只是单纯地热爱那片广阔的冰场和在冰上起舞的感觉，这样一个如水晶般的梦，楚云书没有理由拒绝。

        但所谓，答应得有多干脆过后就有多少泪，楚云书最开始以为小姑娘只是学习花滑的业余爱好者，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一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十四岁小女生是国青队队员啊！下个赛季就能升组去征战国际大赛的啊！是有四种三周跳和2a（阿克塞尔二周）储备的小天才，华国年轻一代【唯一】有希望接过花滑女单大旗的好苗子啊！

        啊！

        楚云书狠狠压着腿，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心里的悲伤赶跑一样。

        当她从各种迹象中发现这一事实的震惊和辛酸暂且不表，现在最首要的任务，是尽快回到冰场上学习跳跃。当然，在她的教练和其他人的眼中，应该是伤后恢复和找感觉才对。

        拉伸训练结束，楚云书把腿从树干上放下来，想了想，伸展肢体，下腰，然后抓住脚踝把腿轻松拉过头顶，做了个陆地版的珍珠贝尔曼。

        年轻就是好，至少柔软度没有下降太多，基本的旋转应该都能做，楚云书心下稍定。

        她站在原地拍拍衣服裤子上的雪，然后往住院部走，还没走几步，旁边小道上忽然蹦出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

        “卷卷？找了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十分柔软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的脆甜。

        楚云书抬头，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比她高小半头的女孩子，年龄比她略大，笑眼、长眉、小脸尖下巴，一头黑而直的长发束成高马尾，是十分精致而又观之可亲的长相。

        又一个新人物出现了，还是没有前情提要的那种，楚云书在心里扶额。这几个月努力扮演好一个出车祸断了腿的骨科病人而不是脑震荡失忆的精神科病人简直花掉她毕生的演技，直到现在，大家都只是以为她那么一个小姑娘陡然遇到那么大的事故受惊吓过度，而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异常。

        “愣在那儿干嘛，我教练和鹿教练叙旧去了，鹿教练就让我来找你。”女孩解释道，笑意盈盈的模样。

        “对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楚云书瞬间的茫然被捕捉到，女孩用天使的面容问出魔鬼的问题。

        教练……楚云书在心里思忖，顿了顿，开口道：“师姐，好久不见。”

        女孩听到楚云书的称呼扬起眉毛，眉眼招摇地生动起来：“小鬼嘴变甜了很多嘛。看在你肯叫我师姐的份上，就不计较你小时候在我滑雪板上乱涂乱画，结果到现在还记不得我这件事了。”

        回到病房，楚云书终于知道了女孩的名字，秋露白。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的那个露白，而她也确实比明月和晨露更动人，楚云书弯了下嘴角。

        “两个孩子回来了，”和鹿冬晨坐在一起的中年男子看到两个小姑娘在病房外探头探脑，便招呼她们进来，又问，“外面冷不冷？快过来烤烤手。”说着便把腿边的小太阳推了推。

        鹿冬晨，也就是楚云书的教练，是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她看着孩子们过来，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卷卷在花园里锻炼，我等她练完才叫她回来的。”秋露白看了看楚云书，见她满脸写着无聊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开口解释道。

        鹿冬晨把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气。她这个弟子什么都好，有天赋，又肯吃苦，明明有不错的家世却完全没有那些被娇惯的坏脾气，就是性格太过沉默内向了些，也缺点锐气，遇事不爱争先。

        可是做运动员的，怎能没有一颗好胜之心呢？有向往才会有目标，有目标才会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如果没有对强者怀揣憧憬，是很难自己成为强者的。

        鹿冬晨用老母亲般的心态看着弟子，又叹了口气。

        旁边的中年男子开口打断了鹿冬晨逐渐发散开的思维：“小鹿，露白她转院过来也是专程来做康复的，依我看，如果两个孩子康复进程比较一致的话，不如让她们两个一起训练，就当搭个伴？”

        鹿冬晨对这位同门师兄的话没什么意见，她忽然想起还没有朝自家弟子介绍两位陌生人，便道：“云书，还没有向你介绍，我身边这位是李庆峰教练，也是我读运动康复硕士时候的同门师兄，你叫他李叔就好。叫你回来的小姐姐是秋露白，是很厉害的单板滑雪运动员，她在练习高难度动作的时候受伤了。接下来你们两个一起做康复训练，你也带露白熟悉一下这儿的环境，好不好？”

        楚云书点点头，应下：“教练，我知道的。”

        李庆峰闻言“哈哈”笑起来，遥指着楚云书道：“云书和露白应当是认识的才对，她们小时候还一起在燕郊滑雪场滑过雪呢！”他比划了一下到自己膝盖上方的距离，“我记得那时候云书才三岁出头，露白也才五岁，两个人都是小萝卜头。”

        楚云书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

        秋露白笑着解围：“李叔，卷卷那个时候那么小，哪里会记得？而且楚阿姨没多久就带着卷卷搬到南方去了，我妈都好多年没和楚阿姨见着面了呢。”

        楚云书心里有点震惊，心想小姑娘挺有运动天赋的，那么小就开始学滑雪了。

        鹿冬晨笑着加入话题，不经意间抖落出楚云书的黑历史：“我听楚妈妈说过这事，云书小时候闹着要去和露白一起滑雪，等长大一点露白开始走专业路线，云书又闹着要和露白一起满世界跑，去看比赛。”

        楚云书冷静的表情绷不住了，看了眼旁边出落得清丽的女孩，罕见地觉得有点尴尬：难怪秋露白对自己不记得她这件事耿耿于怀呢。

        楚云书飘过来的目光被秋露白逮个正着，她依旧是落落大方的微笑模样，嘴上却毫不留情地补充道：“是呀，后来楚阿姨带卷卷搬到南方去后，对卷卷的闹腾毫无办法，只能哄她滑冰和滑雪是一样的，带她到冰场去，这家伙就消停了。”

        “然后也再没来找过我呢。”女孩的语气颇有几分幽怨。

        楚云书暗地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

        “也幸亏云书阴差阳错开始练滑冰……那你俩就现在好好说说话吧，”鹿冬晨笑了笑，然后叮嘱自家弟子，“云书，记得明早去找奚医生做检查。”

        楚云书点点头，闷头拉着秋露白往外走，生怕她再在人前说出什么让她招架不住的话来。

        看样子本以为是只漂亮的白毛兔子，没想到也是牙尖嘴利会咬人的。

        走到电梯口，楚云书装作不经意间插兜的样子，把秋露白的手一把丢开。像是丢掉什么让人如临大敌的事物之后，楚云书才呼出一口气，按下电梯下行键，然后扭头问秋露白：“你想先去逛哪？”

        秋露白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捏了捏，随后抬起头答楚云书的话：“随便哪里都好……嗯，先去运动康复中心吧，然后你带我看看医院附近的设施，可以吗？”

        “那行，走吧。”

        电梯门打开，楚云书率先走进去，到夹角站定。等到秋露白走进来，在她身前转过身后，楚云书才看了眼自己的手，心下疑惑。

        为什么她的治愈能量在刚刚被触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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