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嬴玥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事情，又或者连它也没法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就成了这样的恶鬼。

        它好像天生就懂得该怎么去折磨活人才能让他们最痛苦。

        阴气顺着琴弦编织进了老汗王的头发里，酒意迷眼的老汗王只感觉到后脑勺突兀地凉了一下，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他便也没放在心上，浑然不知在自己回头的那一刹，被他折磨而死的女鬼已经开始用手丈量他脖颈的粗细。

        天亮了。

        草原上的篝火却没有完全熄灭，女人们架起了锅开始煮饭。

        在老汗王有意留着两个继承人日久的情况下，金帐汗国的两个王子不免也开始为了继承权而内斗起来，彼此各有拥趸，谁也不服谁，见了面也是要相互阴阳怪气一通才肯绕过，暗地里下过的黑手自然也从来不少。

        “王兄也来向父汗请安？”

        这兄弟俩生着一模一样的鹰钩鼻，大王子五大三粗留着络腮胡子，二王子生得比大王子清秀些。

        也更年轻。

        在老汗王的统治下，年轻就意味着他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受到的忌惮天然比前头的哥哥小得多。

        “我是有事情要向父汗禀告，可不是像你一样，放着苏姆神的教诲不管，偏去学汉人的礼节。”大王子刺了一句。

        二王子反唇相讥：“苏姆神也说过，要我们孝顺父母，所以我才日日都来给父汗请安，哪像王兄你只顾着自己在外头逍遥。”

        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大帐里走出一人说：“汗王新得了一个美人，今日没空闲见二位王子了。”

        “美人？”大王子有些惊讶地出声。

        二王子眯了眯眼：“请转告父汗，儿子明天再来请安。”

        出来传信的那人点点头转身回去了。

        大王子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大跨步追上二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人。叫父汗连我也不见可有那汉人公主美貌么？”

        二王子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心里却不由得想起他口中的那位“汉人公主”来。

        他曾经假扮成行商进入周国打探消息，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崔倩，从她口中二王子得知汉人公主的名字叫做沈君姝，也知道沈君姝是皇帝皇后唯一的女儿，却流落民间，不久之前才被找回来。

        二王子在和亲之前都没有见过沈君姝的面，彼时他已经被崔倩俏皮精灵的模样深深吸引，与她相识没过多久就忍不住坦诚身份，要带她回草原，却不曾想佳人竟是周国大世家崔氏的女儿，还是那个镇守在边关的大将军的亲妹妹！

        而且因为太后喜爱，崔倩自小就被接到宫里抚养，后来还因为为崔太后挡下一杯毒酒，救驾有功被封了郡主。

        敌国的郡主怎么可能与自己共结连理？

        二王子纠结过，挣扎过，最后却还是输给了某个雨天，佳人落寞在雨幕里的眼泪。

        她告诉他，皇帝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了，她就要被从宫里赶出去，随便找个什么家里女人一堆的废物世家子给嫁了。

        二王子心中大恸，这么好的女孩儿，难不成就因为不是皇帝的女儿，就得遭受作践吗？

        在二王子看来，崔倩不似寻常汉人女子那般守礼古板，也不像草原女子那么粗野剽悍，她善良又俏皮，更有女人所没有的义气，哪怕知道自己是敌国王子的身份，也没告诉别人，只是劝自己不要在京都久留，甚至为这份情谊背离一国郡主的身份，为他拦下了一次可能暴露身份的危机。

        这难道不是她对自己情根深种的表现吗？

        二王子有生以来，头一次那么地喜爱一个女人。

        为了她不惜擅自调动金帐虎豹骑突袭边疆，幸好那天不知为何守边大将军崔青山不在城中，等汉人的军队回过神，虎豹骑已经仗着骑兵的机动性，侵入大周内部，把周人杀得四散逃离，吓破京城大官贵族的胆子，让他们主动提出送公主和亲，以求和平。

        沈君姝只是一个试验品而已。

        公主都能嫁来草原了，那郡主再嫁就不会突兀。

        而且还能给崔倩出一口恶气，讨她的欢心。

        二王子默默听着大王子酸不唧唧的言语，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只是想着没料到那汉人公主竟然如此美貌，又如此地脆弱，竟然还没能等到自己与崔倩大婚，就被折腾死了。

        可惜了。

        那么漂亮的一个女人，等老汗王和眼前这傻子一死，收到自己帐中品尝岂不美哉？

        兄弟二人各怀心思，并肩走了一段，就各奔东西去了。

        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听说老汗王得了个新美人才没过几天，设在大帐里的眼线便来汇报说：那美人怀孕了。

        二王子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与此同时大王子也正大喊着不可能。

        两人齐齐动身前往大帐打探虚实，恰好又在门口遇上。

        只是这一回老汗王没再拦着他们了，叫人把他们领了进去。

        一入大帐。

        二王子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在了原地。

        只见大帐内只有一两个侍从，都是长相平平无奇之人，与老汗王往日的作风大相径庭。

        再往里看。

        汗王的金座上他们头发花白的老父亲怀里揽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汗王大妃才能穿的华丽衣裳，脸上红红白白刷了一层又一层，金饰插在稀薄的头发里，将那人的脑壳扯得愈发向里秃了。

        哪怕隔着厚厚的浓妆和晃瞎人眼的金银首饰，他也能看得出，这分明是个长相干瘦的男人！！！

        二王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大王子却已经按捺不住叫了出声：“何安！！！”

        他的喊声才出喉咙，金座上搂着“佳人”的老汗王抬手抽起一旁的短刀便向着大王子掷了过来：“无礼！你该喊他母亲！！！”

        短刀擦着大王子的头皮飞过去，断发落地，一缕鲜红的血也从他脑门上流了下来。

        大王子连忙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哥哥们被老汗王找着各种借口杀死的画面，在惊惧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怨恨。

        二王子掂量一下轻重，也跟着跪下来：“父汗息怒。”

        老汗王理也不理两个儿子，布满老人斑的皱巴巴的手掌轻轻抚摸何安浓妆艳抹的脸：“两个不孝子，吓着美人儿了吧？”

        何安摇摇头：“大汗息怒。”他望着老汗王近在咫尺的，老菊皮子一样的脸，只感觉自己胃里一阵阵的恶心，而且金帐里的人很少洗澡，又经常跟牛羊马匹混在一起，那味道更是没法形容。

        怎么会这样？

        他前不久的某天晚上想去探视一下不知怎么招了汗王厌恶，被打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赵姑姑，在营寨里转了半天都没到地方，反而莫名其妙地撞上了老汗王。

        老汗王也不知怎么回事，黑灯瞎火竟将他看成了女人，当即便拉到了大帐里以往他嘲笑过沈君姝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男人的疼爱还要拿乔，可等他自己被老汗王摁住，才晓得那鞭子一下下抽在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滋味。

        何安原被折腾得浑身都要散架了，他以为只要等到早上，老汗王便会知道他睡错了人，为了免得老汗王恼羞成怒打死自己，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就要逃走，没成想他一跑，老汗王就醒了。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老汗王似乎脑子出了问题，根本没认出他不说，还真的把他当成了绝世美人！

        何安窃喜了一阵，便又被身上的疼痛和老汗王的满身膻臭惊醒过来，随后的几天里，他一直没能出大帐。

        老汗王虽然喜欢他眼中的美人，但对这个“美人”却没多少怜惜。

        直到现在，何安身上也还流血不停，小腹更是莫名其妙地就鼓了起来，塞着一团森冷的寒冰，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在一起了。

        可金帐的巫医竟然说这是怀孕了！

        这下子，何安心里的窃喜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恐惧。

        难道真的是自己等人对公主使的手段太狠毒，这才遭报应了？！

        因为流血没法止住，何安现在已经没多少力气，肚子里的剧痛一阵比一阵更加鲜明，他还要撑着精神应付老汗王，免得后者疑心病发，将自己打死。

        老汗王眼珠上结了一层白白的阴翳，他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双眼却像是死人一样的无神：“怎么，你们不为即将诞生的幼弟开心吗？”

        “儿子开心！”

        “恭喜父汗再得佳儿！”

        二王子毕恭毕敬，大王子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地里。

        两人正抖个不停，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娇笑：“有意思，这一家子果然都是同一个狗模样，嘻嘻。”

        二王子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他忍不住悄悄地抬头。

        却只见老汗王的金座边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红衣女子。

        沈君姝？！

        二王子屏住呼吸，脊背上一股病寒气息爬了上来。

        嬴玥依旧保持着沈君姝的外貌，显出身形来。

        “妖孽！恶魔！你把我的身体怎么样了？！敢伤害他在人间的代表，苏姆神一定不会饶过你！一定不会！！”

        男人粗粝的嗓音在大帐中回荡。

        这下子连大王子也忍不住抬头。

        嬴玥手上握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牵着一个犬形生物，她用力一拽，扯着那生物的脖子，把他从金座后头拖出来。

        一条杂毛狗。

        身上已经开始腐烂，有的地方露出了骨头，不知死了多久的杂毛狗，脖子上顶着人类的脑袋——老汗王的脑袋。

        “老狗，再多叫几声助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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