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皇帝的恼怒凝固在脸上，他的神情变得极其可怖。

        已经明白自己的安排除了差错的崔太后迎上他冰凉的眼神，似有所感地望向跪在蒲团上的沈君姝，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自己等人或许是小瞧了这个能从大草原上平安归来的弱质女子，只是依旧要强作镇定。

        “竟然是这贱婢鬼鬼祟祟躲在宗庙里么？”她攥紧手中绣帕，保养得宜的小指上，指甲折断了半边。

        “您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吗，太后！”皇帝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生母。

        崔太后已然不复先前那歇斯底里的模样：“刚刚乱糟糟的，这贱婢又疯疯癫癫口齿不清，哀家只隐约听见皇后什么什么的。”

        人类的变脸速度实在是快得叫嬴玥目不暇接，她躲在沈君姝身后，看看与皇帝对峙的崔太后，又看看脸色煞白的崔倩。

        崔倩完全没有她的姑祖母那么镇定，满面的苍白，唇色发青，鬓边挂下汗滴，俨然一副心中有鬼的模样。

        她旁边站着一个黑衣的男人。

        嬴玥看见那男人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皱眉。

        平心而论，这男人生得不算难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英俊阳刚，唇角似乎还是天生的带着些笑意，叫旁人看了很容易心生信任。

        但

        嬴玥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很违和。

        她打量的目光被崔青山察觉到了，崔青山顺着着视线看过来。

        沈君姝立马从蒲团上站起来，把嬴玥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

        “姐姐？”她不知所措地轻轻喊了一声。

        “嘘。”

        把嬴玥藏起，沈君姝满眼的冷漠从崔青山身上滑过。

        崔青山在看清她正面时很是明显地整个人都愣了一下，两侧平放的手掌忍不住攥紧，同时小小地瞥了一眼站在身侧心虚紧张的妹妹，眼神里带出几分责怪。

        “哥哥？”崔倩正心神不宁，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却见崔青山缓缓摇头：“你这回是真的错了啊。”

        崔倩心里一咯噔，朝他目光的落点看去，酸水瞬间涌上：“我才”

        话音刚刚出口，便被崔青山的眼神止住，崔倩这才猛然回神：自己虽说是与崔家人站在一起的，但离其他皇亲并不远，若声音太大，岂不要叫旁人把自己的话都给听了去？

        她背后冷汗涔涔。

        人群之前，皇帝与崔太后依旧在对峙之中。

        一人强忍暴怒，一人假作气定。

        全场寂静。

        只余菲梦颠三倒四的喃喃。

        “皇后究竟是如何去的，太后，您不妨走近前再仔细听听？”皇帝的眼神不像是看生养自己的母亲，而像是再看一条正对着自己垂涎欲滴的豺狼。

        他将怒色尽数收敛在眉眼之间，刀子一样的目光叫崔太后明白，自己这回若是再给不出一个有理有据的交代，那今天就很难收场了

        而且——

        她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沈君姝身上。

        若这丫头死了该多好啊。

        她自个儿养的儿子，当然明白皇帝的脾气，若是中间没人拱火，皇帝即便再气愤自己当初趁他病重，插手朝政，那最多也不过气上两三年就消散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可她偏偏活着回来了，甚至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皇后被害这件事给抖落出来。

        崔太后双眉拉平，嘴角紧紧地抿起来。

        看来，是得推个足够分量的人出去了。

        她脑中迅速闪过两个人的身影。

        疲惫地咳嗽几声：“哀家老了，实在不敢让这种疯子近身，皇帝不妨先将人拿下，待、君姝的册礼过了，再好生审问。”

        她对沈君姝的态度瞬间软化了。

        甚至充满慈爱地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女鬼，那目光温柔得让嬴玥一阵不适。

        “若这疯妇所言为真”她略作沉吟，“事涉皇后，可容不得轻忽。”

        皇帝狐疑地看着她，眼里的恨意与愤怒迅速地蒙上一层疑惑。

        嬴玥这下算是不能更明白为什么沈君姝说皇帝是个软心肠，善心人了，明明皇后之死最有嫌疑的人就站在他跟前，他也会因为对方的突然示弱而内心摇摆。

        很突兀地，嬴玥想冲出去一个“鬼遮眼”糊在崔太后脸上，在察觉到她有异动之时，沈君姝坚定而强硬地拽住了暴躁的小女鬼：‘不着急，不要着急，仔细看，仔细想，不要让冲动的情绪控制自己的思维。’

        ‘可是’

        明明姐姐也很生气，也很难过啊！

        嬴玥感觉自己眼眶酸酸的，可她忘记该怎么哭了。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只有在迷惑活人时，才会有与常人无异的“泪水”从它们的眼眶里落下。

        嬴玥迷迷糊糊地记得不知有谁跟她说过，鬼魂真正的泪是猩红的血——可她还一次都没有见过，仿佛人只要死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变成一副铁石心肠。

        ‘不要紧的玥儿。’沈君姝依旧冷静得可怕，甚至对着崔太后露出个感激又濡慕的笑容，‘猜猜她会把谁丢出来顶罪吧。’

        ‘顶罪？果然是狡诈的老坏蛋！’嬴玥气胀了包子脸。

        ‘就算她认下谋害我母亲的罪身为太后，顶多也就是在慈宁宫出家礼佛而已，距离我想要的结果还差得太远了。’沈君姝弯着双眼。

        她款步上前，少女的羞怯里暗藏不安：“父皇，祖母说的也有道理，这人瞧上去是疯癫了，在场这么多宗亲长辈，万一她疯病发作，伤了谁就不好了。”

        恼怒的皇帝深吸一口气，如刀的目光把寂静垂首的人群狠狠剐了两遍，最终还是松口叫人来把菲梦先压了下去。

        他特意叫总管太监点了几个心腹去看管菲梦，以免她被杀人灭口。

        崔太后眼中犹有惊疑之色，只是不得不强撑起笑脸来：“不愧是咱们家的公主，识大体也撑得起场面。”

        无论皇后死因如何，终究是皇室的丑闻。

        若在此地的只有宗室还好，奈何为了给女儿撑腰，皇帝特意宣召了三品以上朝臣的家眷及外戚皇亲

        ‘把我母亲的死因就这么揭开固然畅快，但却会叫宗室丢尽脸面，更别说里头还掺着一个皇帝生母了父皇再是心软，到底也还是个皇帝，让他就这么丢脸，搞不好对我也会心存芥蒂，不如主动按下，叫他对我更心软愧疚些的好。’

        ‘可是，他不是姐姐的父亲吗，不应该护着姐姐的吗？’嬴玥气闷地踢了一下蒲团，‘亏我之前还觉得他或许是个好人。’

        “祖母谬赞了。”沈君姝怯生生地挨在皇帝身侧，眼中有了泪光，迅速眨掉，“父皇，咱们快些吧，娘她到底我也”很想快点知道。

        故作坚强的模样让皇帝心头愈发动容。

        纤弱苍白的少女脸上笑容的很难看，却叫他也想跟着落泪。

        “好，好，宗令，继续！”皇帝忍了又忍，把双手背在身后攥紧。

        崔太后僵着笑脸坐回原处。

        嬴玥依旧牙根痒痒：‘他们明明对姐姐不好，姐姐何必再顾忌他们的脸面！’

        ‘玥儿，这是我的家啊，讨厌的家伙再讨厌，这里也是我的家，我的国。’沈君姝看着宫人们把灵牌一个一个摆放回去，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是要报仇，我会把这些人的脸皮全部撕下来，我会要了他们的命，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但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复仇，让我的家族，我的国家产生动荡。’

        ‘姐姐，我不明白。’

        为什么已经被辜负到如此地步，在你应该充满怨恨的心理，还存着如此温柔的守护呢？

        嬴玥恼火地想着，又不禁心酸了起来。

        对自己也好，对这些所谓的亲人也罢，沈君姝带着仇恨而来，却是那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

        向活人肆意宣泄自己的仇恨才是一只恶鬼的天性。

        她心头沉闷：‘那姐姐先前还问我能不能让人陷入幻觉还以为你要用呢。’

        ‘是要用，不过不急在这一时，玥儿，我保证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报应。’沈君姝随着宗令的唱词一次次下拜起身，少女又柔弱，又坚强，眼底还有些许茫然惊恐，哀伤缓缓蔓延。

        皇帝别过头去，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愧对她们母子，紧咬的口中满是血腥的味道。

        ‘他们会死得比鸿毛还要轻巧，如同污水沟里随处可见，所有人都能够践踏的虫子，不但要偿还我的仇恨，更要如同微尘一样，哪怕死了，也对我的国家造不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沈君姝把她所有的喜悦和快意深深地埋藏，只有与她用神识交流的嬴玥能听出些许，于是幼小天真的鬼怪再一次按捺住了自己心中几近暴动的愤怒：‘我听姐姐的，我会好好看，好好学的。’

        再皇帝和册礼正主的急切之下，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崔倩很想什么都不管地冲到崔太后身旁去商量对策，可人实在太多，她只觉得四面八方全是盯着自己的眼睛，那些眼里充满鄙夷，每一双都在无声息地对她说着：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到底做了什么，现在说清楚，或许我还能帮你周旋一二。”

        崔青山扯过神色恍惚的崔倩，压着嗓子，严厉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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