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宫里的流言渐渐多了起来。

        嬴玥掰起指头数了数这是自己遇到的第几对躲在墙角说小话的宫女，这一次她没有在一听到有人说自家姐姐坏话的时候就冲出去教训对方，而是照着沈君姝的吩咐，静下心来细细观察，她们的遣词造句，说话时的动作神情。

        这些不知名的宫女们说来说去，核心都围绕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据说才刚刚回宫的公主先前就是因为身带不祥，冲克死了皇后，才会被送到大草原上和亲的，她这一回宫，还不晓得又要克走了谁呢。

        经过嬴玥的暗中观察，她发现，这流言最开始也就那么一两个人在说，是从慈宁宫周围扩散开来的。

        听流言的宫人们反应不一，起初说流言的那几个宫女都是副忧心忡忡，对沈君姝的不祥害怕极了的模样，让嬴玥看得又急又气，只想好好儿叫这些坏家伙仔仔细细地见识一回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不祥。

        然而她耐着脾气忍下来了。

        于是她又见这流言慢慢地扩散开来，这一下子，宫人们对它的反应变得有趣了起来。

        除开最先传谣的那几个，绝大部分宫人在听见流言之后，都是不太相信的模样，反而顺着流言声讨起了把公主送去草原和亲的黑手——崔太后。

        嬴玥现在还想不太明白为什么流言传开之后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但不妨碍她在看了宫人们的反应之后觉得开心。

        “姐姐果然说得没错，坏家伙都是扎堆的，那一家子把整个周国的坏都占尽了，但更多的人还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她蹦蹦跳跳地回去找沈君姝。

        后者正跟皇帝的后宫联络感情。

        当然也没忘记照顾一下皇帝那颗满是想要弥补女儿的老爹心。

        沈君姝自从回了宫之后就一直很忙。

        又要给崔家人挖坑，又要在皇帝那里装可怜，把后宫众妃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又开始从其中挑选起了盟友，还时不时向皇帝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些关于秋闱的事情。

        好似她已全然忘了回京的主要目的是复仇。

        但嬴玥清楚，姐姐的怨恨依旧浓稠漆黑，在她一日比一日娇妍艳丽的裙衫底下翻涌。

        “当初她们对我做的事情太着急了，几乎是一点遮掩也没有，本身就站在道德的底线之下，最容易受言论抨击的那个点上。”沈君姝告诉嬴玥，无论复仇还是做别的什么事情，最好能让自己站在道德的顶点上，以此承托对手的丑陋卑劣，“这样的话，哪怕咱们自己不出手，就能有源源不绝助力从好心人处来了。”

        她说完，又提起了公主册礼的事情：“若我所料不差，慈宁宫传了这么多流言，多半就要在明日的册礼上引爆了。”

        “可根本没有多少人认同她们的说法啊。”嬴玥挠挠头。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放在京都，放在宫里重点从来都不在于有多少人认同，只在于最有权力的那些人认不认同。”

        “很不巧，太后也能算是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了，而父皇么他是个善心人，只是年纪大了，也难免要信些鬼神之说，他病愈后虽然处置了钦天监的一批人，但还是没能追根究底，把崔家的爪子全部断去。”

        沈君姝抬起下巴，冲着关押了菲梦的仓库的那个方向呶呶嘴：“我不方便动手，明日还要拜托玥儿你让菲梦把她该说的事情都说出来，对了，我的几位兄弟应该也会前来。”

        “我可以给两个人制造幻象，再多的，阴气又要侵蚀外界了。”嬴玥皱起眉毛，神情不悦，“真是麻烦。”

        沈君姝抬手点点她的脑门：“这就是叫你修功德的原因了，你想想，若是先用功德封锁整个空间，使阴气无法外泄，再施展法术不就方便得多？”

        嬴玥摸着挂在脖子上的小玉环：“我知道的，但是我之前在来京的路上也给人帮过忙，进宫后还偷偷给受罚的人治伤也没有攒到多少功德的样子。”

        她已经违背本心地去做好人好事了，但功德还是看不见也摸不着，这枚玉环不但篆刻了功法，也有储藏功德的作用，玉环本身是羊脂一样的白，嬴玥眯着眼睛左看右看，才勉勉强强看出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一缕属于功德的金黄来。

        “这个先不着急。”沈君姝老神在在。

        泰山府君只告诉她这玉环可以在一切结束之后连通东岳阴司，那上边的功法，和玉环本身的储藏功能么，应该本来就是给嬴玥准备的。

        她一贯聪敏多思，嬴玥又不管发现了什么事情都爱拿来跟她讲，前前后后一联系，沈君姝便多少有些明白泰山府君的真正用意，以及嬴玥的功德要落在何处了。

        不过

        为了免得这小家伙空欢喜一场，还是要等尘埃落定，再跟她细说。

        沈君姝把新制的礼服拿到嬴玥身前比了比：“喜欢这衣服吗？”

        嬴玥眼神一偏，往挂在旁边那件属于沈君姝的礼服看了眼，用力点头：“和姐姐一样的我都喜欢。”

        与宝明宫的一派欢欣不同。

        回到了崔府的崔倩继续心神不宁。

        她拿不准自己要不要去明日的册礼——虽只是隔着屏风朦朦胧胧地见了一面，但沈君姝给了她一种极其危险的预感，若是不去册礼，怕安排出现误差，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如果去的话，剧情早已离她所熟知的“原著”差了十万八千里，她没法预料册礼上到底会发生什么。

        “要是我也有女主光环就好了，起码起码能更聪明些”她嘟囔着穿过花园。

        此时一个男声从身后响起：“什么更聪明些，我们家的娇娇儿也晓得上进了？”

        听到这个声音，崔倩双眼一亮：“哥哥！”

        她转身，往崔青山跟前跑了几步，站定低头做羞怯状：“我就是随口说说，我只要能吃好玩好睡好就行啦，那些麻烦的事情，我才不愿意去想去做呢。”

        好不容易才穿越一回，而且还穿成了权贵家的小姐，高高在上的贵女，不好好享受一番怎么行呢？

        现代社会可没这么优越的条件，可以开开心心地当个米虫。

        她偷窥崔青山的神色，晓得在原著里这人因沈君姝的容貌和前期天真单纯的气质喜欢上了女主，后期却又因为二人理念的冲突反目成仇是以崔倩在与崔青山相对时，总会下意识地表现出自己的单纯不知世事。

        在扼腕自己为什么要穿成崔青山的妹妹，而不是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的同时，崔倩成功靠着装傻充愣小鸟依人，成了崔青山最喜爱的妹妹。

        熟知这个世界主要角色的性格，大概就是我的女主光环了吧。

        她甜蜜地想着，女主已经是嫁过人的二手货，再怎么也天真不起来，一定会被哥哥讨厌的，她野心太大，城府太深，根本不是宜室宜家的好妻子也许，男主也是因为她的身份才不得不始终低她一头呢？

        男人嘛，总会更爱柔顺些的女人的。

        崔倩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说：“我在文星楼见到一个书生，生得可好看了，哥哥你若是有闲，去帮我考考他如何？”

        若男主真如书中所写，是个聪明又有志向的，那他肯定明白，接受崔家的招揽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若他娶了自己，那自己也一定能比原书更早地帮助他位极人臣。

        美人和权势都到手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念着女主呢？

        哦，若是女主还不要脸的黏上来，那她就是知三当三，就像、就像她明明知道崔青山已经有妾室通房，还非让崔青山喜欢上了她一样！

        “哦对了，明日陛下要给公主行册礼呢，应该很热闹吧，哥哥你陪我一起去观礼好不好嘛？”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

        天色也渐渐黯淡下来。

        翌日。

        保持着活人作息的沈君姝把在外头飘荡一晚上的嬴玥叫回来，二人穿上公主的吉服，摆在宗庙前的册封场地上人已经到齐。

        此时太阳正当空，让沈君姝的魂体更加难受，嬴玥就像个怕生的小女孩儿一样紧紧跟着她，实际上是在将自己的阴气传导过去，以免沈君姝凝聚出的实体在正午烈阳之下消散。

        因只是公主的册礼，所以到场的只有宗室皇亲，还有崔家——以外戚的身份在场，同为外戚的皇后母族，沈君姝的外祖家里却已经没几个人了，这一家子身体都不太好，只到场了一个病歪歪的青年，按辈分是沈君姝的表舅。

        册礼由尚宫局和礼部一同操办，沈君姝领着嬴玥先接了圣旨，叩谢皇恩后，再听宗令教导，几次在吉服上加挂霞披配饰一连串繁复的礼节顺顺利利地走了下来。

        在宗庙门前，皇帝再次宣旨昭告了自家女儿的封号，以及同时赐下的几座极为富裕的汤沐邑，叫站在人群里，只有一个空头郡主名号的崔倩忍不住攥紧了绣帕，双眼里的嫉妒之色几乎快要凝结成冰，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仿佛已经看见沈君姝倒大霉的模样。

        宗庙的门开了。

        沈氏宗族的令牌由下而上，层层放置。

        宗令取出家谱，正要等着沈君姝二鬼跪在令牌前再次听训后将她们的名字封号添加上去的时候。

        “啪嗒”。

        一只灵牌摔了下来。

        等待已久崔太后立马站了起来：“祖宗示警！”

        她冷冷地瞪着这几天来一句话也没能说上的皇帝：“哀家早说这丫头不详，克死生母就算了，今天到了祖宗跟前，祖宗也不容她一个妖啊！！！”

        她话都没能说完，就见放置灵牌的架子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一张张牌位噼里啪啦纷纷往下摔落，如落雨连绵，一时间宗庙内外众人脸色铁青。

        记得自己明明只对先皇牌位动过手脚的崔太后满心惊疑：“你们都瞧见了，这是祖宗震怒啊！”

        “什么祖宗震怒！”皇帝气得浑身发抖。

        崔太后站在庙门外头，他和宗令却是站在庙内的。

        “皇帝，你莫非当着祖宗的面也要偏袒这个不详之人吗？”

        庙外的人只看见灵牌掉了一地，却看不见藏在摆放灵牌的架子后头，有一个女人。

        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

        皇帝气急败坏地把那个女人亲手揪出来，扯到众人面前，挥手甩在地上：“这就是你的祖宗？！”

        崔太后脸色骤变。

        人群里的崔倩也把绣帕攥得更紧——她认出来那是菲梦，可菲梦为什么会在这里，明明自己的安排是等沈君姝再度背上不详之名后顺理成章地把她送去软禁，再叫菲梦故技重施直接毒死她的啊！

        不安感缴紧了崔倩的心口。

        就在这时，她与转头回望的嬴玥对上了视线。

        嬴玥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冲崔倩笑了笑。

        崔倩顿时脑子里头“轰——”地一声，也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脖颈，这上头的手印还没有完全褪去，摸上去一片冰凉。

        被甩在地上的菲梦突然尖叫起来：“娘娘！皇后娘娘！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啊——不是我、我没有下毒娘娘”

        “刺啦——”崔倩手里的绣帕裂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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