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质子

褚麟是启国的小皇子，彼时启国与陈国大战，败于陈国，不仅今后每年要向陈国进贡，还把褚麟送了过来做质子。

        他是启国嫡出的皇子，启国君王也十分宠爱他，为他以“麟”作名，若无意外，必然是储君了。怎奈陈国指名道姓要他前来，绝了启国随便塞一个不受宠的儿子来搪塞他们的念头。

        喊着金汤匙长大的小皇子，刚来陈国没几天，便被顾源那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堵在自己寝居外，强行给他套上小宫女的衣服，要他跑去御花园丢一圈人。

        褚麟受辱羞愤欲死，打算装作害怕的样子靠近顾源和他拼命。

        然后，他就遇到了顾浅。

        顾浅平日忙，很少能出现在褚麟的眼前。自那日一别，褚麟有许久没有见到顾浅，而顾源被罚后不长记性，趁着顾浅不在，又来欺负褚麟。

        褚麟倔脾气上来，要去和他打架，却被自己从启国带来的老宫人拉住，要他隐忍。

        “殿下孤身一人在外，有许多事情无人照拂，一切便只能靠自己。若您在陈国出了事，皇后她该多伤心。”

        启国皇后只有他一个儿子，临行前，她抱着褚麟流了一夜的眼泪，第二日又推开上来搀扶的宫人，提裙追赶他远行的车辇，直至精疲力竭瘫软在地。

        是啊，若他出了事，母后该怎么办？

        他松开了紧捏的拳头，任由顾源羞辱。

        顾源孩子心性，第一次欺他是想逗他玩，结果被顾浅罚了后不服气，特意来报复褚麟。

        欺负了几次后发现褚麟跟个软包子似的，任人揉搓，便没了兴致，再也没踏入褚麟的寝居。

        然而陈国的宫人却不是善茬。

        启国与陈国打仗，劳民伤财，陈国虽为战胜国，却仍折了不少人在战场上。那里面有陈国宫人的父辈与手足，对启国的恨本就滔天灭顶，如今启国君王的爱子来到了陈国，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

        陈国皇室的态度摆在明面上，只要弄不死，随便玩。

        听闻儿子在陈国受辱，启国皇后直接昏死过去，大病一场，整日缠绵病榻，睁开眼睛便是流泪思念自己可怜的儿子。

        褚麟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好好活着，活到父皇接他回家。

        ……

        褚麟第二次遇到顾浅，又是一个尴尬的场景。

        因为启国君王早料到陈国必然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授学，所以褚麟从启国带来好些书籍，在没人的地方偷着看。

        只是那日运气实在不好，他偷着看书，被人瞧见了。

        他们摁住他，从他的屋子里将装书的箱子拖出来，当着他的面，将所有书册付之一炬。

        空中升起的滚滚黑烟吸引了不远处散步的顾浅，她一来到这里，便看到了被人摁着涕泗横流的褚麟，还有一边只剩余灰的书册。

        顾浅摁住青筋突突跳的额头，怒道：“是谁让你们如此行事，是阿源吗？”

        寝宫里老老实实放风筝的顾源打了个喷嚏。

        烧书的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无人压着褚麟，他慌乱扑到火堆前，正欲伸手去捞，被顾浅一把拉住。

        “殿下，抱歉，是我御下不严，管教无方。”

        褚麟双目赤红，眼睛里滚出炽热的泪花，他哽咽道：“为什么这么对我！”

        顾浅语塞，他晃晃悠悠直起身子，说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顾浅也站了起来，将他揽入怀里，像他的母后一般顺着他的头发，轻声哄道：“你没错，不是你的错，这些不该由你来承担。”

        他终于忍不住，埋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两国交战，稚子何辜。

        顾浅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褚麟哭累了，窝在她的怀里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他在床头看到了高高的一摞书，是顾浅在他睡时送来的。

        中午的时候，顾浅拿着吃食来看望他，见他看着那一摞书发呆，她示意宫人放下食盒，巧笑倩兮地说道：“我不知殿下喜欢看什么样的书，便把我小时看的书拿了过来，若是看完了，尽管同我说。平日受了委屈，也可以来我宫里找我，不过那日我罚过欺辱殿下的宫人，他们应当不会再犯了。”

        褚麟缩着脖子不说话，顾浅笑着，将食盒往褚麟方向推了推，说道：“这是我命人为殿下做的小菜，殿下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褚麟把头偏向一边，不想和她说话。

        顾浅好脾气地笑了笑，不在意他的冷待，柔声道：“凉了便不好吃了，殿下记得趁热吃。”

        说完转身离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褚麟抬起手，查看她送给自己的书。

        那么多的书，教他真诚，教他良善，教他宽容，教他世间所有的美德，独独不教他如何治国用兵。

        她对自己再好，她的立场却始终是陈国。

        菜很好吃，里面的点心也很甜，甜得他想哭。

        如果人生也似点心般甜就好了。

        ……

        顾浅人很好，她算着日子褚麟该把书看完了，又遣人为他送了些书来。

        那些欺负过褚麟的宫人被顾浅罚后，也不敢欺负他，充其量不过是慢待罢了。怠慢总比欺辱好，褚麟安心地生活了下来。整日的活动便是看书、出去散心、偶遇顾浅。

        顾浅看到他，也会弯着眼睛对他笑一笑，无意间撩动了褚麟的心。

        陈国国君知晓顾浅护着褚麟，心觉女儿做事总会有自己的出发点，是以疑惑问她：“浅儿为何待那质子如亲弟一般好？”

        顾浅敛眉细答：“两国交战尚不杀战俘，褚麟乃启国国君爱子，断不能欺辱过甚，显得陈国太过小家子气。”

        “若来日褚麟羽翼渐丰，对陈国有害呢？”

        “诛。”

        这些褚麟都不知道，在褚麟身体里的明雁书却能通过另一视角看到他所见不到的事物。

        也不知他与顾浅纠葛为何，但就她所见褚麟皇后非顾浅之事，也能猜出来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褚麟长到十四岁，少年郎的个子像春笋般蹿高。

        有一日他去顾浅宫中拜访，听宫人来报，顾浅道了声“请启国皇子进”，便踮脚去够架子上的书。

        身后靠上来一个人，伸手拿下了她想要看的书，在她愣愣转身时递给她。

        两相靠近，顾浅红了脸。

        他的身量高，让她仰起头才能对上她的眼睛。

        褚麟没有退后的打算，将小小的她堵在自己与书架之间，静静地看着她。

        顾浅清了清嗓子，接过书从旁撤开，礼数周全道：“多谢殿下。”

        褚麟微微颔首，与她拉开距离，站到一边不说话。

        “殿下今日前来，是想要看书么？”顾浅偏头问道。

        “是，公主殿下。”

        顾浅已经习惯了他终日阴鹜的模样，笑着说道：“殿下看书可比我看得要快上许多，我这里的书快要被殿下搬空了呢！”说着，她转身看向书架，指了指，说道，“这边架子上的书殿下应当没有看过，殿下自行挑选吧！”

        褚麟慢慢地走上前，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挑起书来。

        本想拿着自己那本走开的顾浅瞳孔微震，她突然想起来，之前顾源来她宫里捣乱，将她的书摆得杂乱起来，她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若是里面有讲治国之术的书……

        顾浅骤然回头，提心吊胆地看着褚麟选书的指尖，见它慢慢地，慢慢地划过《国论》，又好似没有看到般，慢慢地离开。

        顾浅松了口气，心想，这么多年的质子生活，应当早把他的棱角与野心磨掉了。

        一声通报打断顾浅的思绪，“公主殿下，陆公子入宫了。”

        顾浅眼神亮了亮，扬声道：“本宫一会儿便去找他。”

        听到她这么说，褚麟淡淡地说道：“既然公主殿下有事在身，麟便不叨扰了。”

        顾浅眼底真心的笑意不曾退却，她点点头：“殿下慢走。”

        褚麟抱着书离开后，并没有马上回自己寝居，而是在御花园里缓慢踱步，瞧见了树下君子临风的少年陆行之。

        那是顾浅的未婚夫婿，太傅陆烨长子。顾浅原本及笄时便能嫁给他，可惜三年前他意外丧母，为母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快要过了守孝期，陆行之的父亲也亡故了，又要再守三年。

        顾浅对他情笃，情愿等他。

        褚麟敛下眸子，正欲转身离开，却见顾浅从远处走来。

        见她走近，褚麟侧身躲在了树后，偷眼瞧她。

        顾浅眼底满是爱意，像个小女孩儿般，蹑手蹑脚走到陆行之身后，捂住他的眼睛。被他轻柔拉下手臂后笑得更欢了。

        陆行之从袖中拿出一支很好看的簪花，亲手为她簪入她的云鬓中，亦是柔情地看着她。

        褚麟躲在暗处，冷眼瞧着他们郎情妾意，而后冷漠抱着书离去。

        他从一开始便知道顾浅的爱或许是他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可那又如何，男未娶，女未嫁，一切都有可能。

        明雁书在他身体里虚虚地打了个寒颤，这没来由的寒意，来源于他的内心。

        褚麟黯然地走回宫里，将顾浅借给他的书放置一边，从暗格抽出兵书看了起来。

        陈国防着他，他便装弱装乖，待看着他的人放松警惕，他便与启国按进来的细作接头，得到了不少书。

        从十岁开始，到如今十四岁，瞒过陈国所有人的眼睛，成为了一个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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