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后悔

什刹岛在u国境内。

        八月底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私人飞机降落在岛东面的停机坪，机舱门刚一打开，湿热的海风裹着咸味便霸道地占据了池星若的整个嗅觉。

        和以往在媒体资料和书刊文字里阅读到的描述一摸一样，

        大海，是一种会让人下意识放松和沉静的地方。

        地面的服务人员已经到位，林林总总大概二十人，正接过各类行李和有序地安排车辆。

        什刹岛作为一座近年才开发出售的私人岛屿，距离u国的其他公海岛群有相当远的一阵距离，为了保证岛上人员即使出现突发事故也能及时求援，这次跟着过来的机组人员也会全程留下来，权当带薪休假。

        前前后后差不多十辆车才把在场人员组织上车。

        池星若和齐溶霜坐在第二辆。

        alpha拉出平板上的卫星地图给omega大致介绍什刹岛的大概布局和情况。

        整个岛屿呈一个鸭梨型，住宅区建设在东面不远处，主要包括近海的海景别墅和稍微远离海岸线的几座主楼。齐溶霜之前发过照片的几个项目散布在岛的各个边缘，而被他提起的海豚“努努”的族群活动地点被重点圈起来，就在海景别墅海域不远处。

        “这几天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岛上都是齐家的人，没有原住民。”齐溶霜收起三维图，“你没有芯片，一个人的时候不要走偏了。”

        “岛上的监控因为海风和自然腐蚀，损坏产生的死角太多，要是迷路了就尽量往海边靠。”

        对于alpha认真的叮嘱，池星若点点头，即便他不觉得自己会有机会在这边的树林里乱跑，“好。”

        “算了，还是保险一点。”齐溶霜从刚刚拿到的电脑文件袋里拿出一个轻巧的戒指，示意他换下现在戴着的没有任何附加功能的铂金婚戒，“简单的定位。”

        车内沉寂下来。

        omega盯着那枚黑色的碳制戒指没有动作。

        alpha坚持，“很轻的，别害怕。”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新的戒指，把原本戴着的这枚取下交给对方。

        齐溶霜拿着随手往文件包里一放，转而专注于浏览岛内的工作人员群和监控系统，做最后的安全检查。

        池星若则无言地看着窗外闪过野蛮生长的青翠灌木。

        新戒指依然贴合他的尺寸，紧密地扣在无名指上。

        骗人的，齐溶霜骗人的。

        这枚戒指明明很重，重到他的思绪都要被压垮了。

        上飞机前娱记们疯狂的闪光灯和飞机上那个梦境的画面仍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个只有过几面之缘的omega，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却可以肆无忌惮地凭借着主观臆想，对自己随意侮辱。

        他还记得那个眼神。

        理直气壮地蓄满不满与蔑视，好像他真的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向苟且不堪的下等人发出质问与审判。

        是了，任何一个旁观过当年齐溶霜和季晚相处方式的人，最后看到站在alpha身边的自己，萌生出质疑的想法也很正常。

        哪怕是千里之外的网民，也可以对穿着“齐少夫人”名头的omega评头论足。

        那么池星若呢？

        池星若又做错了什么。

        他一直努力认真地逼迫自己，无时无刻都绷紧了脑内的那根弦，想要逃离当年那样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处地，结果得到的却是命运一次又一次的刁难。

        延迟的生理发育，二阶分化成omega，毕业晚会后不该上的车，和齐溶霜阴差阳错的匹配度，科室导师语意不明的拒绝邮件……

        很多时候池星若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很多时候他又觉得自己还可以继续撑。

        这次蜜月旅行，他本以为会是简简单单地和alpha观光旅游，可以将在联盟的压力与不快置之脑后。

        可身后的车队和手上新换的戒指都在反复地提醒他一个信息。

        他早就不自由了。

        他和齐溶霜的命契等同于卖身契。

        池星若心中的悔意从未如此深重。

        “也许我错了。”望着风景的视线逐渐模糊，omega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在眼前扭曲的色块里想道，“我以为我可以承受，但是我错了。”

        时间如果倒带回和齐夫人交谈的那个上午，他一定会斩钉截铁的回绝。

        前程理想信念爱情，都是可以抛弃的。

        他愿意孤独地做一个在人群里失声的omega，也许没有权利，地位和金钱。

        但他有呼吸的自由。

        而今木已成舟。

        岛上的天然车道不受限制，也没有其他私家车拥堵路况。

        车队很快就到了住宅区。

        齐溶霜和池星若这几天的住所在海景别墅，而随行人员都被安排在半山。

        下车的时候alpha还指了指沿线的沙滩，“仓库里有几辆山地车，到时候可以开出去转几圈。”

        池星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弯钩般的海岸线在几公里外转出一个折角，阳光下雪白的沙砾连接着雪白的海浪，复又延伸至蔚蓝的天空。

        一片纯净无垠。

        “好。”

        omega向来话少，对这个建议作出简单的回复也无可厚非。

        齐溶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降温和对方倏然冷却的情绪。。

        他梳理一一遍时间线，回忆自下飞机后的种种，最终想到了那枚戒指。

        他知道池星若的自尊心很强。

        齐溶霜还记得高中时期听齐凝秋说过他宁愿去书店兼职也不愿跟院长要钱买书的事情。

        可是omega之前连体内植入芯片都同意了，一个小小的定位戒指，不值得有什么其他反应。

        那么，是这枚戒指引发了什么，才会让omega如此抵触呢？

        如果没有关闭共感的话，应该就可以窥探到对方现在的情绪波动，也可以在负面情绪的开端就把它掐掉。

        齐溶霜带着池星若一边进屋介绍房间和装饰，一边观察对方毫无波澜的面部表情。

        算了，只有omega的行为和状态还在可控范围内，他在想什么，是什么心情，并不值得自己在意。

        池星若没察觉到alpha打量的目光。

        他跟着齐溶霜开门上楼，机械地记忆房间的布局。

        然后在齐溶霜离开后，坐在自己房间的观景台上，望着漫无边际的洋流和时不时在海面上扑起浪花的海鸟发呆。

        alpha的房间在隔壁，池星若听见他打开了音响，点开了歌单。

        节奏轻快的纯音乐顺着海风飘过来。

        他就这样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坐了快两个小时。

        思绪放空，思维停滞。

        只有眼睛偶然眨动。

        宛如一架刚刚出厂还不适应当前身体的仿生机器人。

        快六点的时候，alpha敲门叫他出去吃晚饭。

        晚餐是海鲜宴，有人开着改装的送餐车送到海边。

        他们两个人吃。

        什刹岛上的厨子厨子不错，又或者说是借助于天然海洋美食的优势。鱼虾异常鲜嫩，除了几份怕他们初来肠胃不适应的熟菜外，还配了两份鲜蛤。

        池星若胃口不佳，尽力吃了几口。

        齐溶霜看他食不下咽的样子，主动拿起汤勺和汤碗舀了一分柠檬鱼片汤递过去。

        “尝一下这个。”他顺手把汤匙也体贴地放进碗里，“这条是下午我钓的，适合开胃。”

        “谢谢。”池星若接过，抿了几口，“你下午出海了？”

        “是。”alpha自顾自倒了一碗，见omega终于开口说话了，接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在南边那里有港口和渔船，感兴趣的话，明天我们可以去夜钓。”

        “你呢，下午在做什么，我看你这边没什么动静，就没喊你。”

        他这副样子要被齐凝秋或者陇执看到了估计要大呼震惊并录像留念。

        难得平日里跟个佛像似的齐少爷也有下凡对其他omega嘘寒问暖的时候。

        震撼路人一整年。

        齐溶霜知道池星若心情不好，他没有当心理辅导的兼职爱好。

        这座岛在他十几岁就过到了他名下，他几乎每年都会在这边待一阵子。

        就自己，和一些必要的随行人员。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齐溶霜决定按照自己的旅行计划行动，下午登船去近海钓鱼。

        除了赛马和打靶之外，钓鱼算是一项他难得发自内心喜欢而且颇为上得了台面的活动。

        面对不同的鱼种，什么样的水深，手法，饵料，都有讲究。

        沉心静气，只要一把钓竿配饵，和明确的目标。

        便可以在宽广的海域里和对手博弈。

        海钓正是所有垂钓者的顶级理想场所。

        只是本来是他应该全身心投入的下午，在登船准备离开海岸的那几刻，齐溶霜却反常地有一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omega带着定位戒指，他能明确地在监控系统看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背道而驰。

        这是初次标记的作用吗。

        一旦池星若脱出视线，齐溶霜胸腔里的控制欲便难以压抑地翻腾。

        所以明知道omega不想不愿意，他还是把那枚戒指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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