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谓命契

池星若又走神了。

        他看着对面镜子里妆容精致的人。

        omega冷白肤色下颌尖瘦，有较常人微宽的眼间距，上唇偏薄，唇线平直，乍一看显得不近人情，但是浅琥珀的瞳色，红润的唇彩和被眼线加深了线条感的内外眼角又奇异地化解了大轮廓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反倒混合出一股反差的勾人气质。

        身后的房间里工作人员捧着数套定制西装和对应的配饰在做最后的检查，化妆师组和副造型师争论着头发是否需要再做修饰，跟拍的摄影则压低声音请求不要遮挡拍摄角度。

        所有人都在有序地忙碌，而池星若感官麻木，思维游离。

        像个准备上架的橱窗人偶。

        他目光的焦点由上至下扫过没有一丝褶皱的真丝衬衫，又落回修饰后对称到仿佛经过了计算的弯眉，茫茫然想道。

        主化妆师只当他是太紧张，好笑地拿化妆刷在他眼前晃了晃。

        “回神啦池先生，婚礼还没开始呢。”

        她是业内有名的明星化妆师，基本只和固定的一线艺人合作，如果这次不是齐家的当家女主人邀约，一般世家很难请得动她降咖来跟结婚造型。

        为了宽慰omega敏感的情绪，女性beta主动找起话题。

        “听说您和齐少爷匹配度很高呢，怪不得看起来这么般配。”

        这对顶级权贵与草根平民的稀罕结合，饶是她平日里见惯了大场面，也不免得起了点不该有的好奇心。

        趁着负责服装的团队人员走去衣架那边检查服饰，她一遍小心翼翼地往omega脸颊边扫腮红一边问道:“我看最近很少有报道命契ao了，请问你们有没有超过90％呀？”

        池星若心下一跳，倏忽回神。

        “命契”这两个字宛如坠在胸口的大石，旁人提起一次就愈发沉重一分。

        “没有。”他扯起这阵子练习过多次的微笑，回答道:“差了一点，只有88％。”

        “那也很高了。”化妆师看起来高兴得真情实感，笑着说:“主脑的基因匹配度检测还是靠谱的，命契都是一生挚爱。”

        上上个世纪末人类走向了进化的另一分支，abo三性分化。由于ao两性人口天然占比较少和一些生理特性——alpha的天性促使他们尽可能多地占有omega,而beta低性吸引力的先天因素导致生育率低——人类经历了人口数量锐减的一段混乱时期。

        抑制剂，信息素隔离贴，腺体保护颈环纷纷被研发，但当时最伟大的发明，还是至今仍在沿用的基因检测主脑。

        为了保证三性之间的结合后代基因稳定优异，以及最高的ao出生率，双方匹配度超过60％才能申请z国法律认定的结婚资格。双方匹配度超过80％则被称为命契，证明两者之间劣质基因重合率低，会有更大的几率生育优秀后代。

        每个ao都会有自己的命契对象，只是永远无法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否遇见他。

        出于个人隐私保密的角度，加之防止有心人利用这类信息迫害生理较为弱势的omega，主脑不会主动公布命契信息，每对情侣之间的匹配度只有等双方向检测中心提交了腺体信息液才能知道。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omega,池星若无法评价这种制度的好坏。

        高中历史和大学的人文辅修，都有提到过在主脑匹配制度实行的最初，无数对满心欢喜预备结婚的情侣被一纸冰冷的检测报告拆散，雪花般的投诉信塞满了各个辖区行政干部的信箱。

        而今，主脑把他引向齐溶霜。

        -

        “全妆好了，我感觉这个腮红好像稍微重了一点，池先生您觉得呢？”

        化妆师退后一步盯着池星若的脸看了几秒，又把补光灯关了，在室内灯光下检查。

        池星若摇摇头。

        他完全看不出来。

        化妆师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您的皮肤太白了，艺人都没您这么白，只能稍微补盖一下。幸好还没上定妆，今天的底妆也特意做了持久处理，您今天晚上卸了妆记得多做保湿。”

        “您平时是不是很少化妆呀？”

        池星若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解释:“我跟的课题实验室是禁止彩妆的。”

        beta女性为这难得的歪o属性惋惜。她正打算开口推荐几款贵妇omega常用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却被简短而有力的敲门声打断了。

        推门进来的人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斯图尔特定制西装三件套，手工缝制的羊毛加丝绸布料柔软的贴合着颀长身形，正面灯光下他英俊的五官似乎比西装外套上勾线嵌入的钻石还要不可逼视，胸口别的那枚藏于洛家的卡利南紫荆花胸针直白地标出了他的身份。

        今天婚礼的另一位主人公，齐溶霜。

        室内的工作人员大部分是beta或者已经完成完全标记的omega,几乎都被高等alpha的气场所震慑，一时间竟没人动作。

        尽管池星若有过很多次关于齐溶霜结婚的模糊想法，然而今天这个场景仍然超出了他贫瘠的想象力所能构思的范围。

        起码坐在这里的omega不该是他。

        池星若看见齐溶霜打量了自己几秒后别开眼神去问造型团队：“可以了吗？神父已经到了，我们现在去庄园侧门接他。”

        造型师连忙说都可以了。

        池星若便起身，任人给他套上马甲和外套。

        齐溶霜并未靠近，只站在门口等待。

        质感厚重的布料落肩的瞬间，池星若下意识往后展了展肩胛骨，顺从地走到齐溶霜身侧。

        齐溶霜略一点头，从口袋拿出一个信息素抑制手环，捞起池星若的右手，轻轻扣上。

        池星若在omega里算得上高挑，却还是矮齐溶霜半个头。

        alpha不得不低着头凑过来。

        他的体温比池星若低一些，握着池星若手背的掌心微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池星若总感觉恍惚间闻到了那股微凉的信息素。

        即使他知道alpha现在肯定是贴着颈后隔离贴的。

        两个人的呼吸交错了一瞬。齐溶霜的动作很快，在外人看来应该绅士而优雅，甚至还体贴地帮omega将衣袖抚平。

        池星若便回了一个亲昵而僵硬的笑容。

        -

        这次婚礼筹备已久，最后定在在齐家的庄园举行。

        这栋庄园由齐夫人洛明珠的父亲——洛家已逝的老爷子一手计划修建，而后在齐溶霜分化为alpha的那年正式转赠给齐家，整体为帕拉迪奥风格，布局呈反“l型”，正门进来是喷泉圆坛和车行道，掠过圆坛是长长的绿化长坪，种植着大片的紫金洋桔梗。往后便是主体建筑，前铺白玉大理石台阶，共有三层。

        今天的婚礼便在前坪举行，相比齐家的显赫声名，并不算盛大，只邀请了齐恒毗邻辖区的长官们和双方的亲朋故友，除了几个官方的新闻跟拍，没有娱记在场。

        婚礼相关及布置事宜的房间安排在二层最左侧的几个房间。

        齐溶霜带着池星若由电梯下楼，去侧门迎接今天婚礼的主持神父。

        两人站在走廊的窗台前等室内电梯。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和煦，不是s省秋季惯例的湿冷阴雨天。

        池星若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前方宽阔的泳池和花房。

        水面粼粼波光，豪无杂物，像颗纯净的蓝宝石。

        和记忆里相比毫无变化。

        “不要紧张。”

        成年男性alpha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安抚意味。

        电梯到了，齐溶霜示意omega先进。

        待门缓缓合并，不等池星若回答他又突兀说道：“对不起。”

        池星若不知道该回什么。他向来不善言辞，不爱说话的毛病近几年在实验室被几位师兄和导师带着好转了一些，仍远不足以应付现在的情况。

        他便摇摇头。

        齐溶霜或许是不理解他的意思是“不紧张”还是“没关系”，犹豫了一秒，还在电梯到达前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池星若。

        他的突然靠近令池星若身体紧绷，转又在临时标记后与自己alpha接触传来的舒适感下放松下来。

        他们之间建立临时标记的次数并不少，池星若却好像永远无法适从这种由内而外的身心被他人影响的感觉。

        伴随“叮”的到达提示，齐溶霜结束了这个短暂的拥抱。

        “太腻歪了吧哥哥。”

        齐凝秋好不容易等到这对ao，还没来得及打量今天两位的造型，率先被新婚光环闪了一脸，“不过池学长今天真好看，另一种风格的好看。”

        齐溶霜不置可否，先行朝侧门走去。

        池星若落后一步，和齐凝秋并肩，听她分析今天自己的妆容如何。

        路上除了执勤岗位，很少遇到人，想必都在前厅。

        齐凝秋性格活泼，嘴没停过。她那些跳脱的话池星若接不住，听着听着又忍不住对着齐溶霜笔挺的背影开始走神。

        临时标记的ao之间的亲密接触可以传达微量情感。池星若感情迟钝，感知却不迟钝。相反，他对负面情绪极为敏感，只是大部分时候无法将旁人和自己联系起来，也无法做出快速的反应。

        alpha情绪不高。

        从刚刚那个拥抱，不，今天见的第一面开始，齐溶霜就一直处在低气压状态。

        但是一切都是齐溶霜自愿做出的选择，所以这无关紧要。

        池星若苦中作乐地想。

        正如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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