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谷燕燕病了两天了，脑袋昏昏沉沉，就算勉强醒过来也很快就会感到困倦。苑山的丫鬟们很是为此担心，有时候以为她睡熟了，便在窗外叽叽喳喳的讨论，听到脚步声响起才作鸟兽散。

        “燕燕。”

        有人在柔声唤她，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坨烂泥，软塌塌的，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来人开始喂她吃东西，对方好像很享受这一刻，动作十分耐心细致，谷燕燕晕晕乎乎喝完一碗药，对方才将她放下来。她躺在床上，对方便俯下身来，脸颊与她摩挲，鼻尖蹭着鼻尖，动作亲昵无比，惹得窗外的小丫鬟们害羞得窃窃私语。

        等谷燕燕的病情彻底好转，已是在多日后的清晨，那日刚好是立春，谷燕燕起床后自己洗漱了一番，吃了早点，又陪着丫鬟们放了会儿纸鸢，正准备回房休息，又听到有人说谢青穹回来了。

        谢青穹。

        这个名字是谷燕燕这一年以来最熟悉的名字，她大概经历过什么，对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比如她的亲人、朋友、故乡，但是她还清楚地记得谢青穹。记得她是当初是怎么为对方拔下七把仙剑，死皮赖脸跟在他身边，为了博得美人一笑到处猎杀妖怪的。总之，这好像是一个千辛万苦后，终于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谷燕燕提着裙子往大门口跑去，转过月门，就看到了背对自己而立的男人，他面前跪着另一个人，听到脚步声，那人抬头向她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表情颇有些慌张。

        “下去吧。”

        “是。”

        谢青穹遣退他的下属，缓缓转过身来，视线落在谷燕燕身上，朝她抬起一只手：“过来。”

        谷燕燕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伸手握住，猝不及防被拉入一个怀抱。

        “我给你的做的点心，吃了吗？”

        是说早上那些早点？谷燕燕慢吞吞点点头，想了想，竖起一个大拇指：“非常美味！”

        谢青穹淡淡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丫鬟们看着他们，又开始面露羞涩，窃窃私语。谷燕燕感觉到名为羡慕的气氛，心里却觉得有那么一丝不自在。

        她看向身旁永远面色沉静，说话温柔的完美夫君。

        他们已经成亲了，这是谢青穹说的。

        他们可能是相爱的，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谢青穹出远门的时候，谷燕燕也会思念他，因为没有他在的时间实在是太无聊。那些丫鬟们喜欢的事情，比如放纸鸢、做女红、制胭脂什么的，她全都不喜欢。她甚至没有心情坐下来看一本书，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所以看书的时候难免会心浮气躁，但是当她仔细思考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做起。

        谢青穹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谷燕燕带一些礼物。上次是一朵小花，上上次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上上次是一只小梨花猫。但是那只猫太不听话，第二天就不知道窜到苑山哪个角落去了，有小丫鬟在离谢青穹院子很远的一处地方发现了它，不论怎么也不肯回来。后来谷燕燕琢磨出来了，它是害怕谢青穹，只要有谢青穹在的地方，它就会炸毛竖尾巴，一不留神就跳上墙头消失不见。

        谢青穹的睡眠质量非常不好，虽然脸蛋长得很好看，但眼睛下面却无时无刻都挂着黑眼圈。比起夜晚，谢青穹更喜欢白天的时候伴她坐在廊上，脑袋枕在她腿上小憩，这个时候谷燕燕会梳理一下他那头长长的头发，顺便问一下谢词的情况。

        她还记得从前自己为了接近谢青穹，帮他追杀了一段时间谢词的□□，这个狡猾的妖怪，好像至今都在缠着谢青穹。谢青穹偶尔离开苑山，大概就是去寻找他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夜晚的时候，整个苑山都会安静下来，谢青穹坐在窗边想事情，谷燕燕则会花一点时间把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记录下来。她觉得自己现在记性不好，所以必须养成写日记的习惯，不过谢青穹问她的时候，她只会笑着开玩笑：“不记下来，万一以后把你也忘记了怎么办？”

        谢青穹眸色渐渐幽深，一种类似愤怒的情绪出现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他很快别过头，再次向她看来时，神情恢复成了寻常那般温和的模样。

        “睡觉吧。”

        他把她从桌边抱起来，轻柔地放到床上，吹灭蜡烛。黑暗中想起窸窸窣窣的脱衣声，谷燕燕屏息不语，等到对方躺了下来，她才猛地蹭过去，八爪鱼一般挂在人身上。

        “下去。”

        “不行。”

        “……为什么？”

        “你在生气。”谷燕燕非常确定这一点：“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但是你显然是为我说的话而感到不愉快了，所以我得道歉。”

        “没有必要。”谢青穹拉下她环住自己的胳膊，声音平淡而冷漠：“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你的道歉。”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凉薄，甚至带着恨意，谷燕燕听不明白，但也没有再深究，只是讪讪放下胳膊，为了避免尴尬，还选择了背对而眠。半夜醒过来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被对方牢牢圈在怀里，就好像担心她跑了，五指插入了她的指缝，贴在胸前。她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很快便再次进入梦乡。

        谢青穹总是会不定期的爆发他的不安，这一点谷燕燕在这一年里已经习以为常。

        谢青穹第一次发脾气，是在初春的时候，有一天谷燕燕心血来潮，想要到宅院外面看一看。刚巧谢青穹外出，央措也不在，门口的禁制不知道为什么失去效力，她便一直畅通无阻地跑到苑山半山腰才被发现。

        谢青穹很生气，他显然是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突然察觉到她的“逃跑”，故而匆匆赶回来的。谷燕燕被他带回房间，房门紧闭，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沉瞳孔紧缩，嘴里神经质的念叨着什么，听来听去，好像是在问“为什么逃跑”之类的。

        “那个……”谷燕燕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我没有想要逃跑，我只是想要出去看看。”

        “出去……”踱步的人停下来，转头定定看着她，在谷燕燕尚未回过神之际，他大步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对她说：“为什么要出去，我不是说过吗，外面不安全，你只有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

        “没有可是！”他厉声打断她，声音微微颤斗起来，“好看的衣服我会买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如果想要玩游戏，我也可以找人进来陪你，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谷燕燕瞪大眼睛：“可是这样……我不就是被关起来吗？”

        “关起来……”谢青穹愣住，随即笑起来，眼里满是谷燕燕看不懂的痴狂：“不要这样误解我，燕燕。我这么做，只是因为外面太危险了，你只有待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

        他牵起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眼睛牢牢凝望着她：“等我忙完外面的事情，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难道不想吗？”

        谷燕燕眼波颤了颤，反驳的话就在喉咙里，但是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挡着她，让她无法发出声音。

        “不出去，可以吗？”他声音温柔沙哑，充满诱惑，俯身来贴近她的额头，眼神幽深，像是某种会把人纠缠致死的蛇。

        “一直陪在我身边，可以吗？”

        谷燕燕张了张嘴，鬼使神差一般点了点头，伸手环住对方的脖子。而谢青穹便会露出餍足的笑，回应她的讨好，埋首在她的颈脖边，像小猫一般轻轻舔舐，逗她咯咯笑出声来。

        那次之后，谢青穹便买回了十几个叽叽喳喳的丫鬟，虽然这些丫鬟起初有些古怪，比如见到谢青穹时会害怕得瑟瑟发抖，甚至吓晕过去。又比如她们什么都不会，谷燕燕请她们到厨房帮忙，结果对方连面条是什么都不认识。但是后来这些人逐渐也正常了，甚至比谷燕燕更快学会了女红和插花等一系列技能，这让谷燕燕觉得自己很弱智，并放弃了继续学习。

        同样是那次之后，谢青穹再没有发过脾气，更是很少露出那样神经质的一面，偶尔展露的不虞也全都出于谷燕燕的猜测。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似乎很擅长察觉这个人的情绪。

        就比如，他察觉到最近的谢青穹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漠，外出办事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她的婚姻出现了问题，谷燕燕近来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会如是想。

        她的猜想被证实得很快，没过几天她便看到了自己丈夫的“出轨对象”。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子，身形和她差不多，遥遥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写满了不屑。她经过谷燕燕身边的时候，身上散发出和谢青穹衣服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彼时谷燕燕被央措拦在院子外，央措告知她谢青穹现在正在和别人商量事情，她不可以前去打扰。

        “这是师父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你就别去瞎掺和了，再说，你去了也听不明白。”

        央措趾高气昂，将她拒之门外。

        谷燕燕依稀记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话，纷乱的记忆里，同样的面孔好像也如此不屑地对她嘲讽过。

        ——我们师徒几人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别想介入进来。

        她看了眼庭院，转身想要离开，旁边有送茶点的丫鬟排队走进院落，谷燕燕顿住脚步，猛然转身，一阵风一样冲了进去。

        央措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拦她的手伸在半空，表情僵硬。

        谷燕燕冲到了茶室里，看了一眼坐在右手边的蒙面女子，又看了眼坐在上首的谢青穹，眯了眯眼，大踏步走过去。

        她指着那女子，盯着谢青穹，气壮山河地问：“这就是你的外遇对象吗？”

        “……”谢青穹沉默着，难得的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谷燕燕瞥了一眼旁边明明戴着面具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样，那就离婚吧！”

        央措冲了进来，看看她，又看看谢青穹，艰难道：“师父……”

        谷燕燕没有理会央措的尴尬，继续说着：“不过财产要分割清楚，不管怎么说，房子要归我，猫归我……小兰也要归我，其他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那个蒙面的女子不耻下问：“小兰是谁？”

        谷燕燕：“就是那个很会做烤鸭的侍女！”

        她昂首挺胸，硬气十足，而谢青穹这时才好像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离婚，是分开的意思？”

        “当然！”她气鼓鼓的，又瞥了一眼那个姑娘，发现对方正透过面具打量自己，满眼写着难以置信。

        在这期间，谢青穹已经跨过茶几走了过来，谷燕燕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早已变得危险，央措眼疾手快逃了出去，而那个姑娘站起身来，刚说出一个字，谷燕燕还没听清是什么，她人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总觉得这一幕过分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谢青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和沉稳，带着让谷燕燕毛骨悚然的阴冷：“你还想要和我分开？”

        谷燕燕看着他，狂风吹乱她的头发，而且全部贴在了她的脸上，让她觉得自己的气势一来就低人一等。没办法，和会法术的人谈恋爱就是有这种劣势！

        她又找到一个生气的点，高声道：“难道不是你想和我分开吗，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周围凌冽的风骤然停下来，谢青穹道：“……我何时有过这种想法？”

        “你最近都不陪我，还把别的女人带到家里来，完了还让央措把我拦在外面，说我不配听你们之间的事情！”

        “……”谢青穹身上的戾气完全没有了，他看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谷燕燕看懂了他这个表情，也完全领悟过来自己的猜测着实有点无厘头。但是她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她退后一步，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不喜欢被当成多余的人……”

        原本，她只是想做做样子，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鼻子不由自主就酸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扯入一个怀抱，她惊慌失措，抓着对方衣襟。

        “你做什么！”

        有吻落在她唇上，又退开。

        “燕燕，你从来都不是多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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