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朝霞下，两道身影艰难行走在狭窄的山道上。

        谷燕燕背着裴环，额头上渗出汗珠，她感到背脊的衣服已经被打湿，滚烫的血液让她的手掌也变得湿漉漉一片。

        “大仙，你别死啊。”谷燕燕喊了一声。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或许是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谷燕燕偏过头，还好，脖子还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咬咬唇，把人往上提了提，继续向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往杀比自己大三倍的妖怪她一刀下去都是信手拈来，如今却负担不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难道是她体内的阴世穹之力减弱了？

        谷燕燕心里咯噔一声，一手覆上额头，身后的人却因为她突然的撤手摔倒在地。谷燕燕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去扶，一边道：“对、对不起！”

        就在一切乱七八糟的时候，道路的前方响起一个惊讶的声音：“师父！”

        谷燕燕现在对这个词都快产生ptsd了，立时抓着腰间的镰刀做出攻击姿态，然而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似乎在哪里见过的面孔。

        对方见到她，也是一愣：“是你？”随后目光落在地上的裴环身上，奔过来道：“我师父怎么了，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谷燕燕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说来话长。”

        直到到了客栈，谷燕燕才想起来这少年似乎是她当年第一次出任务时，在屠柳城见到的雾破山弟子，她想不起名字了，好在对方在发现她并不记得自己后，很快自报了家门。

        听到裴环是被谢词所伤，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肖缨让谷燕燕在客栈等着，自己出去放信号通知雾破山的人，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些伤药。

        谷燕燕：“给我的？”

        肖缨瞥了眼她满身细碎的伤口，道：“……谢谢你救了师父。”

        谷燕燕摆手：“你误会了，是你师父救了我。”她想到裴环突然闪现挡在她身后的样子，心头一跳，竟有些无措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个……裴真人怎么样了？他这么厉害，身体不会有大碍吧？”

        从相逢的山道到客栈，面前的少年虽然眉头紧蹙，但一直都是一幅沉稳可靠的样子，当谷燕燕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却陡然下颚紧绷，半晌，终于绷不住捂住额头，面露无措。

        “师父他原本就受了重伤，现在又被谢词……他的真气一直在散，不管我怎么输入灵力都没用，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谷燕燕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道：“你不是放出求救信号了吗，你们雾破山有那么多厉害的修士，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方摇了摇头，连声音都带起了哭腔：“下山的师兄师姐都被师祖派出的妖魔拖住了，这附近除了我也没有派别的同门，就算他们看到信号，以我们的能力，也未必能救师父。长老们远在雾破山，师父他等不起的！”

        谷燕燕：少年你好像暴露了什么啊，怎么都直接说出“师祖派出的妖魔”这种话了？这孩子还真是一激动就什么话都往外蹦，之前说他靠谱算是谷燕燕看走眼了。

        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对方肩膀：“算了，我想想办法吧。”

        肖缨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她：“你有办法？”

        谷燕燕勉强牵起嘴角：“死马当活马医嘛。”

        ……

        床上的人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而已，伤口被灵力洗涤赶紧，衣服也变得洁白如新，虽然脸色苍白了些。

        谷燕燕只是往床边迈进一步，裴环就醒了过来，他的目光不似相逢时那样明亮，带着恍如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惺忪和茫然。

        “师父？”

        谷燕燕脚步一顿。

        裴环反应过来，道：“是谷姑娘啊，对不起，你身上有师父的气息，我不小心认错了。”

        谷燕燕走到他的床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你既然知道我和你师父相识，就不追问一下他的情况吗？”

        “如果我不是现在这个情况的话，我定然是要追问他的下落的，原本接近姑娘，也是为了他嘛。”

        “……你还真是诚实。”谷燕燕无话可说，想了想，还是道：“对不起。”

        裴环道：“为什么道歉？”

        谷燕燕道：“如果不是我要救那个孩子，你就不会中计，最后变成这样。”

        “谷姑娘。”裴环皱了皱眉，表情正色道：“你错了，就算没有你，我在看到那个孩子后也会去救他的。你不应该为此自责，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谷燕燕看他严肃的模样，忍不住道：“你们修仙的还真是舍己为人，都已经被人拖累成这样了，还能安慰别人啊。”

        裴环一怔，笑了笑，道：“不是的，和修仙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让谷姑娘你露出脸上这种神情而已。”

        “……什么神情？”

        “一种‘以后再也不会相信别人’的神情。”

        谷燕燕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能被别人读出这么多信息，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扯了扯，“有吗？”

        裴环笑起来，大概扯到伤口，脸色一变，又剧烈咳嗽起来。

        谷燕燕放下扯脸的手，道：“你别笑了，有这么好笑吗？”

        裴环平复了一下，偏头看她：“你这个样子，真的认识师父吗？”

        谷燕燕道：“你这个样子，真的是太阴穹的徒弟吗？”

        她反击完，忽觉不妙，果然，裴环的神色怔然了一瞬，下一秒，脸上的笑意渐淡，良久，才缓缓道：“师父从前很温柔的。”顿了顿，他看向谷燕燕：“人人都知道世间有个大魔头太阴穹，但是我知道，他不会喜欢这个名字，他叫谢青穹，永远都是我的师父。谷姑娘，如果你再见到他，能不能请你能为我带一句话……”

        谷燕燕飞快摇头：“不能。”

        裴环：“……”

        谷燕燕笑道：“如果有什么话，你以后自己告诉他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脾气不好，我可不想夹在你们师徒二人中间做炮灰。”她掏出一个亮晶晶的珠子递到他唇边，“诺。”

        “这是……何物？”

        谷燕燕笑得像个诱骗白雪公主的巫婆，道：“是救你命的东西，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不吃。”

        裴环眨了眨眼，唇齿微张，将谷燕燕指尖的珠子吞了下去。

        谷燕燕一怔，片刻，微微笑起来。

        名叫肖缨的少年如此，这个人也如此，这一代雾破山的人都这么容易相信别人的嘛，那为什么太阴穹那么难以取悦？

        随即，她又暗道正常，依照太阴穹这些弟子对他的痴汉程度来看，如果反正都要死，他们可能会坚定的选择死在和他们师父有关系的事物下。简直孽缘！

        拍了拍裙子站起来，她道：“你好好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要走了，哦，不要找我，千万不要找我。”

        裴环怔怔不知发生什么，他想坐起来，再说点什么，但是面前的女子已经推门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下。

        ……

        谷燕燕是奔出客栈的，她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到最后不得不用飞的，跃过几道屋脊，最后因为力竭而摔在了充满腥臭的小巷里。

        她躬着背脊，视线落在手腕上，原本发出莹润光泽的六颗珠子，现在只剩三颗了。她当初终究还是骗了太阴穹，虽然这串手链在别人手里不会起作用，但是如果被人吞下肚，便是死人，那人也可以起死回生，只不过相应的，谷燕燕也会丢一条性命。

        谷燕燕叹了口气：“我他妈还真是个大好人啊。”

        说是这么说，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下。因为她心底清楚，什么大好人，她只是不喜欢欠别人，特别是这个世界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和这里的人没有任何关联，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不会带走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牵绊。

        身体越来越疼，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了一样，有人路过，听到声音原本想进来看看，但看到躺在臭水坑里躬缩成一团的影子，便退而却步，甚至嫌弃骂道：“破乞丐，要死也不出城去死！”虽然这么骂，却也没有上前收尸打扫的打算，只是这么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谷燕燕倒在地上，她的四肢慢慢失去知觉，渐渐地，还能听到声音，但是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又过了一会儿，连声音也听不见，最终，意识逐渐消弭……

        清晨，谷燕燕又一次缓缓睁开双眼。

        像是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偶一般，她靠坐在墙上，抬手拂开沾黏在脸颊上的湿发，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皮肤，感觉温度已经正常了，便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微微侧首垂眸，在地上的积水里看到了自己光洁的额头。属于太阴穹的力量，已经在她体内完全消解了。

        因为是清晨，小镇的摊贩们开始出摊，叫卖声和车轮滚过的嘈杂声响越来越频繁，她看向巷子口，狭长的巷子口像是一道门，门外的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人会往这个角落看上一眼，就连阳光在那里产生分割线，外面是明，里面是暗。

        沉默良久，她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扶墙站起来，独自一人缓慢地朝着明亮处走去。

        在她离开不久，一名少年匆忙赶来，然而地上残留的血迹也早已经小巷里的积水融为一体，好像根本不曾有什么人来过。

        ……

        苑山，谷燕燕站在宅院的门口，她已经在路上的个一个小镇里换上崭新的衣裙，头发也重新梳过了，整个人看起来和几个月前出门时没有两样。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深吸了好几口气，意识到自己未免太像都市里逃避家庭而选择在车库里坐上半小时的丈夫，才赶紧拍了拍脸，打起精神，牵起嘴角，推开宅院的门。

        她预备和往常回来时一样，大喊一声“我回来了”，然而这次一推开门，她却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整个人便因为面前的景象愣住。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是院子里却多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花，甚至还有闲适的小猫在花架间跳跃，让这个原本清冷的地方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生机。而站在廊上的女子在门被推开时停住脚步，诧异转头看来，由于惊讶，手里抱着花盆滑落，好在落地之前被人接住。

        “怎么了。”

        站在女子身旁的人淡淡责备了一声，随后跟随女子的视线望来，表情平静淡然，仿佛前一刻那张脸上显露的温和，只是他人的错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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