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太阴穹的报应来了。

        谷燕燕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在进太阴穹的院子之前，央措拦着她好好警告了一番。警告的内容包括那个名叫李沅的妹子是他央措最宝贝的小师妹，是太阴穹最疼爱的小徒弟，是雾破山众人敬仰的慈音真人。如果谷燕燕敢耍花招欺负到李沅的头上，他一定会把她谷燕燕掏心挖肺曝尸荒野一根头发丝都不留于世。

        谷燕燕：我好怕哦。

        她虽然对于央措的威胁不屑一顾，但是不得不说，李沅的确让谷燕燕看到了太阴穹另一面的影子。比如，他在对李沅说话时，声音会放轻，也会耐心回答对方的问题，不论对方说了什么，都不会使用他那些阴阳怪气的嘲讽话术。

        谷燕燕：真是见了鬼了！

        但是，虽然太阴穹对李沅万般温柔，这姑娘却实打实是被央措掳来此处的。原来，雾破山这次派了许多人马出山寻找解除封印的太阴穹，原本李沅是不在此列的，但是根据他们师门痴汉的属性，这姑娘当然坐不住，当即主动下山，谁知她下山没多久就遇上了央措，央措一看是自己的“最宝贝”的小师妹，二话不说便把她掳来了。

        谷燕燕甚至脑补了一下姑娘气势汹汹冲向大妖怪，结果被大妖怪反手抗走的画面。

        在谢词□□的记忆片段中，李沅还是个奶声奶气的娃娃，只会躲在青穹真人身后，抓着他的衣角，别人说话大声一点，她都要往他影子里缩。不过在孙女郎的幻境里，她已经成了美丽端庄的佳人，和她师父并肩而立时，宛若郎情妾意的一对。

        谷燕燕：看不出来这人还好师徒恋这一口。he~tui!

        可能是她盯着李沅打量的眼神太过露骨，看起来孱弱病态的姑娘不解的开了口，轻声问她：“燕燕姑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谷燕燕回过神，松开嘴里咬着的勺子：“没有没有，只是觉得李沅姑娘的莲子羹做得太好吃了，我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莲子羹呢，怎么会有这么心灵手巧，又长得跟天仙似的姑娘呀！”真的太好吃了，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吃什么都只是为了果腹，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满足得简直想要抱住对方大腿，留下感动的眼泪！

        李沅愣了愣，脸色微红，偷偷瞥了眼太阴穹，垂首道：“燕燕姑娘过誉了，我的手艺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呀！谷燕燕吃完碗里最后一勺莲子羹，由衷赞叹：“不要妄自菲薄，李沅姑娘的手艺真的绝了，咱就是说已经好到了如果您愿意开店我一定会出资加盟那种。”

        李沅听不懂她说什么，歪了歪头，尝试着回报了一个感谢的微笑。

        谷燕燕笑眯眯喝完一碗，视线转到太阴穹面前。同样的莲子羹，太阴穹面前也摆着一碗，虽然他并没有动一勺，但是能把食物摆到他的面前，就已经说明他对李沅的纵容程度了。

        都不吃还要占一碗，真是太浪费了，谷燕燕盯着那碗莲子羹，咽了咽口水。

        太阴穹目光投来时，便看到她垂涎欲滴的神情，眼眸瞬间沉下，眉头微蹙，又想到什么，别开脸。

        怎么又在闹别扭？

        谷燕燕挠了挠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挪到太阴穹身边，将捧在手心里的东西递过去，道：“这次的礼物。”

        她笑得像个狗腿子，但是太阴穹仅仅只是眼中的森冷消失了几分，漠然的别开目光。

        谷燕燕撇撇嘴，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对蓝宝石耳坠。

        “大人您看看嘛，这可是我花了好多灵石买的。当时有个富家公子跟我抢，我死活没让，他差点儿就找人打我了。”

        她说得夸张，表情灵动，但是太阴穹还是没有理会。她撇了撇嘴，将东西放在手边。

        太阴穹道：“你的力量没有了。”

        谷燕燕“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捂着额头道：“是啊，我一做完任务就没有了，大概是终于消耗完了。大人，我是不是要变成个没用的人了，你会因此把我丢掉吗？我不想离开你，要不，你再给我一点你的力量吧。”

        太阴穹眯起眼睛，十分不满：“你把我当什么，你想要我就要给吗？”

        谷燕燕心道你给我的时候不就挺随便的吗？想着，便笑道：“那要多隆重啊，需要我焚香沐浴一下？还是您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你说，我就去做。”

        太阴穹冷笑一声：“不可能。”

        “真的不给我啦？”谷燕燕垮下脸来：“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准我来你院子了，那我不就见不到你了，我不想见不到你呀……”

        她说的很认真，太阴穹的脸色却越变越差，就连旁边的李沅也被她的直白吓了一跳，打翻了手中的茶杯湿了衣裙，无措起身道：“不好意思，我、我出去收拾一下！”说罢夺门而出。

        谷燕燕看着对方慌乱逃走的模样，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一幕像极了绿茶女配在女主面前茶言茶语，挠了挠脸，嘀咕：“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襟危坐的人道：“阿沅知书识礼，和你不一样。”

        这话说得，谷燕燕不满：“我也很懂礼貌的……”

        她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其实也受过教育，还知道一些他们这个世界尚不了解的知识，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用处，对方却突然道：“你这次花了很长时间。”

        谷燕燕一愣，笑了笑：“这次他的分身比较难缠。”

        太阴穹盯着她：“只是这样，没有遇到什么别的意外？”

        谷燕燕心里咯噔一声，心道不会是她拿出一条命救裴环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吧？坏了坏了，救了他那正派徒弟，自己还不得被千刀万剐？

        她只能强作镇定，微笑着：“……没有。”

        太阴穹的眼神闪过一丝恼怒，垂下眼睫：“你骗我。”

        谷燕燕讶然，心道他是不是知道什么，试探道：“我没有骗您，我……我就是中途遇上一个好心人，他也是去对付谢词的，见我打不过，就帮了点忙。您最开始也没说不能让人帮忙呀。”

        “好心人？”太阴穹表情缓和了几分，在谷燕燕看来却有些别扭，只听他沉默了片刻后，淡淡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做什么啊？”谷燕燕眨巴眨巴眼，道：“我后来也救了他一命，算是两清了。”

        太阴穹一滞，转过脸来：“救谁？”

        “那个江湖游侠啊，我们后来还一起对付了谢词。”她隐瞒裴环的身份，胡诌了个谎话：“不过他神秘得很，杀了谢词的□□后就走了，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游侠……你觉得是他救了你？”

        “不然呢？”谷燕燕摸不清头脑，看太阴穹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为何又生气起来。

        “你根本就不记得……”他死死盯着谷燕燕的表情，抚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半晌，冷笑一声，垂下眼睫：“罢了。”

        他的声音很小，谷燕燕什么也没听清，空气沉默的可怕，她只能迂回讨好，把放在自己手边的礼物盒子往前推了推，道：“我的礼物，你再看看嘛。”

        “拿走。”

        “你都没有看一眼，万一看了之后你觉得很喜欢……”

        她话未说完，手腕猛地被人拉住。

        太阴穹脸色更加阴沉盯着她腕上的手链，声音里都透着寒意：“为什么暗了一颗？”

        谷燕燕一愣，猛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最不该暴露的东西，她想要抽回手，但是对方太过用力，她反而往前栽了一下，差点一头扎进对方怀里。

        “我……就是和谢词打斗的时候……他太厉害了，我不小心就……”

        “说谎！”太阴穹低喝一声，死死盯着她。

        “我没有，他这次的□□真的很厉害。”谷燕燕咽了咽口水，道，想到转移他注意力的办法，低头靠近他，故意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是不是担心我啊？”

        太阴穹闭了闭眼，忽的松开她的手，道：“出去！”

        谷燕燕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刚要往外走，又听他道：“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

        她一愣，转过头，太阴穹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那样的目光充满了危险和疯狂，好像她接下来说的话会决定她的生死。

        谷燕燕笑起来道：“是，我不会忘记，我的命是你的。”

        她说完这句话，太阴穹的目光逐渐冷静下来，沉默片刻，他道：“出去吧。”

        谷燕燕犹豫了一下，道：“那个……我们说好的，你会让我待在你身边一天……”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已经陡然翻脸，厉声道：“出去！”

        谷燕燕当即从坐席上跳起来，顾不得再讨价还价，转身小跑着出了房门。

        走到院子外，她捂着胸口平复了好一阵，朝着身后的房门叹了口气。脾气古怪，暴躁易怒，奸佞狡黠，反复无常，这样一个人，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讨好啊……

        ……

        谷燕燕在这两年间，其实很少住在苑山。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外面寻找谢词的分身，少部分时间回到苑山，也只是和太阴穹待上两天，自己再修整一天，便再次启程。可是这次，谷燕燕已经在苑山待了半个月了。

        没有任务的日子很安稳，同时，也很无聊。谷燕燕原本试图和李沅搞好关系，起码两个女生在一起，应该会有很多八卦可以聊，但是这个愿景也被央措打破了。

        在她企图接近李沅的第一天，央措便将她赶了出来。彼时李沅正在院子的小厨房里做饭，紫藤花树下的石桌上摆满了香甜可口的食物。谷燕燕送去的蔬菜汤被央措打翻在地，厨房里的李沅大概正在忙，没有出来，只大声询问发生了什么。屋外，央措眼睛死死盯着谷燕燕，声音却温和回应着屋里的人：“没事阿沅，师兄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

        “那你记得收拾干净，不要被碎片扎到手。”

        “好。”

        央措笑着答完，便一连冷漠地将谷燕燕拽出院子。

        他冷着脸道：“不要来打扰阿沅。”

        谷燕燕道：“我没有恶意。”

        “我不管你有没有恶意都不准接近她。”他盯着谷燕燕，皱起眉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觊觎师父的力量而已，说到底，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想讨好师父，随你去，但是我们师徒几人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你别想介入进来。”

        谷燕燕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小团伙排外嘛，这人是小学生吗？

        不过既然别人不喜欢，她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

        走的时候，她站在花窗外看了一眼院子，阳光熹微，紫藤花下的人坐在桌边，桌上的菜冒着热气，央措不知说到什么，惹得李沅笑起来，温馨得像是一家人。

        不过谷燕燕想起来，自己也住在这个院子里呀，只是她现在走进去，恐怕又要被央措在心里记上一笔吧。

        想了想，她还是转身走了，只是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她做饭用的那个院子，想起里面好像还有前天留下的面条没吃，她干脆走进去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挂面。

        可是面煮好，谷燕燕却突然有些没有胃口了。她托着下巴，抬头看向这偌大的院子。

        冬日寂静，万物已经蛰伏起来，池塘里只有枯黄的莲叶，杂草都已经从石头缝里长了出来。其实，她吃饭的时候一直是一个人，这两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躲在这个偏僻冷清的院子里吃东西，就算是出任务，她也常常是一个人坐在山道上、田埂上，吞咽着已经变硬变酸的馒头。

        从前她也是个贪吃的姑娘，火锅烧烤奶茶假期必备，深夜看到别人吃播会馋得流口水，只不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的口腹之欲好像就降低了，只要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她统统都能吃进去。

        但是……

        “……好想妈妈啊。”不知不觉间，她叹了口气。

        良久，谷燕燕蓦然回过神来，面前的面已经彻底坨了，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拿起了筷子。

        ……

        在无聊的日子中，谷燕燕迎来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三年，元宵节那天，她破天荒的提出了想要离开苑山，去城里看一看。

        她是从来没有去过皇都的，虽然苑山就在皇都郊外，但这里常年布置着遮蔽太阴穹气息的结界。谷燕燕以前体内有着太阴穹的力量，便也从来不会在出任务以外的时间乱跑，防止别人察觉到太阴穹的踪迹。

        今年她体内的力量已经没有了，意味着没人会从她身上联想到太阴穹，那她应该可以正常的进出皇都了。

        和太阴穹说出这个想法时，对方正在廊下下棋。谷燕燕没有看过太阴穹进行任何娱乐活动，但是显然他是会下棋的，和他对弈的李沅目光紧紧盯着棋盘，愁眉紧锁，半晌才气馁地放下手里的白子投降认输。

        央措像是一只巨大的狗狗蹲在棋盘边上，看到师妹认输，立马端上一盘水果，热切地坐看看右瞅瞅，才出声安慰：“师妹你别灰心，这局师父只让了你三子，你已经很厉害了！”

        李沅垂头开始收拾棋子，直到这时，太阴穹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一直站在廊下的谷燕燕。

        “非去不可？”

        谷燕燕挠了挠头：“倒也没有非去不可，但是我在这里太无聊了，反正现在也没事，下山看看也没什么吧。”

        太阴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还未开口，李沅道：“燕燕姑娘在山上若是无聊，可以随时来找我解闷，我们都是女孩子，一定又很多话可以聊的。”

        小姑娘笑得温柔，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央措目光是如何凶狠，就差在脑门上顶个“生人勿进”的牌子了。

        谷燕燕笑道：“下次一定。”说完又把目光转向太阴穹。

        太阴穹坐在高处，看她也是俯着眼皮，半晌，淡淡说了句“随你”，便转过头，继续执棋去了。

        棋局再开，李沅也顾不得寒暄，略撒娇般道：“这次师父不若还是让弟子三子？”

        央措叫嚷着：“五子吧，师父多让师妹几子！”

        谷燕燕的“谢谢”在这些声音里被淹没，她耸了耸肩，转身往院子外走去。

        谷燕燕拿着两年内攒下的灵石下了苑山，光明正大走进了皇都。

        她首先找到一家医馆。这两年和谢词对战，她身上留下不少伤病，以前身怀灵力，这些病便像是不存在，如今变成普通人，那些伤痛便偶尔会冒出来，特别是在天寒潮湿的时候，简直让人睡不着觉。

        谷燕燕看了大夫，开了两副药，要走出门的时候又想到什么，折返到柜台边，不好意思道：“那个……你们医馆能不能帮忙煎药啊？”

        药徒是个看起来脾气火爆的年轻人，头也不抬道：“我们只看病，不煎药。”

        谷燕燕双手合十，笑着请求：“帮帮忙嘛，我现在借住在别人家里，要是晚上回去煎药，熏到别人，我一定会被赶出来的。”

        对方见她一个小姑娘，身形单薄，脸色也不好，说话却是难得的低姿态，不禁心生恻隐，停下手里的活回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无奈道：“现在后面的药炉都满了，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空出来，你能等吗？”

        谷燕燕开心笑起来：“没关系，多久我都可以等的！”

        药煎好后，谷燕燕不敢坐在大堂耽误大夫，自己端着药碗坐到医馆外的小凳子上。

        天色渐暗，元宵节的花灯已经挂上家家户户的房梁，有孩童在结伴跑来跑去，一不小心摔倒在地，被同伴扶起来，拍拍膝盖又嘻嘻哈哈跑走。有全家出游的，父亲将孩子放在肩头，母亲提着花灯走在一旁，孩子哭闹着要买东西，被母亲斥责一两句，便哇的一声哭出来。还有一看就是偷偷溜出来的小恋人，躲在伞下扭扭捏捏，互相不敢看对方的脸，年少的公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送出去一个花灯，姑娘便红透了脸颊。

        谷燕燕喝完药，就这么捧着空掉的药碗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屋檐上亮起的灯火在她身上投下一片光亮，又彷如一个罩子，将她隔绝在这些热闹之外。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是好心给他煎药的药徒走了出来，见她还坐在这里，诧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谷燕燕站起来，递回手里的药碗：“这么早就要关门啊？”

        药徒将碗随意放在门后的柜子上，一边关门，一边随意道：“元宵节嘛，医馆能有什么生意，我要回我爹的店铺里帮忙，我们医馆的大夫也要回家陪媳妇，就早点打样咯。你呢？你不回家吗？”

        谷燕燕愣了愣，笑起来：“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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