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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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西院。
尹思畔倚在小榻上看书，白日的晴光透过窗纸朦胧地照进闺房，恬淡而宁静。自上回中秋遇劫一事后，家里再也没有给她安排过相看，这几日倒是偷得清闲。
傍午时，院子里来了客人。
是她的兄长尹元彰。
“哥哥。”
尹思畔放下书册，起身相迎。
“我听你嫂子说了中秋的事，前几日工部监修钟楼，我日夜都宿在那边，没赶得上回家。”尹元彰笑将一盒子糕点摆到桌上，“过来尝尝，这可是我一下值就跑去卖的城南桂花酥，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
“多谢哥哥。前日嫂子来看我，带的也是桂花酥。”尹思畔托腮坐到桌边，斟酌道，“其实我真的没什么大碍。”
尹元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哥哥知道。”
尹思畔一顿，眼眸眨了眨：“哥哥，你……”
“中秋夜出了这么大一桩事，父亲哪儿能轻易揭过？早就吩咐我仔细去查了那歹人的身份。”
尹元彰自顾倒了杯茶水，眼角瞥她。
“你这丫头，主意是真大。外人是那么好雇的？你一个势单力薄的姑娘家，也不怕他突然反悔，假戏真做。”
话已说开，尹思畔也不再遮掩，双手搭于膝上，规规矩矩地坦白：“行雇之前，我当然查过他的生平家底，来历不明的人我也不敢用。”
“你还有理了？”
“哥哥……”尹思畔软声讨饶，识趣地挑了块糕点递过去，“你一定清楚我的，我不想随随便便就嫁了人，若是崔家公子连我这一关都过不了，那即便是嫁了他，我也没有好日过。”
尹元彰本就没想责怪她，见她如此服软，哪还能硬起脸？
“好了好了，此事我已在父亲面前替你瞒了下来，切记，下不为例。”说完，取过她手里的糕点，放入口中嚼了几下。
尹思畔乖巧附和：“我知道哥哥最疼我。”
尹元彰哼笑：“嘴上说得好听……不过，你对宋家那小子，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她语气支吾，尹元彰也不多加逼迫，只道：“这几天，父亲在朝中明暗帮衬了宋家好些次，我看，他是下了决心要让你同宋家小子撇清关系。你也莫要考虑太多。”
空气蓦地安静。
良久，尹思畔缓缓抬起双眼，灵秀的眉目间，竟带了几分罕见的执拗。
“若我偏要考虑呢？”
尹元彰怔愕，片刻后，含着深色笑开。
“要真这般，哥哥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
邕都，城北校场。
正午时辰，骄阳炙烤下的地皮颇有几分滚烫，中央练武场的石台被重重身穿甲胄的人影围拢着，不时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武场台上，红袍少年手挑一杆银枪，如蛟龙般游走在扑来的数道身影之间。
一枪屁股扎下去，趴下一个。
“太慢。”
“动作太大。”
“你这力气怎么比女人还小？”
“花招太多。”
“后背露出来了。”
……
不一会儿，石台上的兵卒便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放眼望去，全是龇牙吃痛的表情。
独站其中的少年冷笑着收了一杆枪，环视一圈吵吵嚷嚷的围观众人，轻扬眉梢。
“练了半个月，一点长进都没有，明日操练翻倍！”
此言一出，天地间的沸腾声音仿佛都在一瞬凝固静止。
一片鸦雀无声中，人群里，有弱弱的抗议声飘出：“小将军，这、这恐怕……”
“恐怕什么？”
烈阳照耀下，少年提枪而立，锐利的凤眸里淬满了邕都城最明亮的日色，如一丛野蛮生长的荆棘，生机勃勃，骄傲落拓。
“如今趁着边境平宁，不下死力气操练，来日在战场上死的就是你们！”他手腕一转，扬起枪尾，虚虚扫了一周，“想偷闲？等你们什么时候能联手胜了我，再同我说这些话——都听明白了么？”
被他扫过的兵卒们皆严肃了神情，负手站直，铿锵应答：“明白！”
“散了。”
从比武台下来，穿过稀稀落落的身影，目光转动间，宋提忽然看见一个已经消失了整个上午的人。
“梁天策！”
他拔腿跟上去。
“操练也不来，你一大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露面？”
梁天策闻声止步，偏头见了他，不正经地笑：“哟，这不是咱们威风凛凛的宁远将军吗？承您独自练了那些小子一早上，辛苦辛苦。”
“少和我套近乎。”宋提挥开他搭来的手，冷淡道，“说了明日操练翻倍、就是翻倍，你便是我亲儿子也不例外。”
“去你大爷的！谁是你儿子？”
梁天策骂了句，“啧”一声，挠挠头，耐下性子解释道：“早晨库房那边新到了一批军械，忙不过来，我便过去帮着清点造册了。”
“军械？”宋提想了想，“是那批新式铁弩吗？”
梁天策点头：“嗯，这件事一个月前就报上去了，一直在审，这几天终于落批，我听说还是尹丞相亲自发话之后，兵部那边才把日程提上来的。”
“兵部那群老东西……”宋提蹙眉，低低骂道，“他们难道真以为我们灭了一支乌察人的部族，从此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嗳，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塞北军大胜归来没多久，乌察战败求和的使臣月前才离开邕都，群情放松些，也是无可厚非的嘛，谁和你似的时时刻刻都紧绷着？”
宋提不屑地嗤笑，嘴角的弧度明晃晃地写满嘲讽。
梁天策深知他的脾气，也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微笑地拍拍他的肩。
“好了，别想了，我们来聊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握拳咳了咳。
宋提斜他一眼，见怪不怪：“有话直说。”
梁天策左右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地掩唇，朝他靠近，压低声音：
“最近外头有些风言风语，说你在中秋那天晚上，偷偷和一个姑娘幽会……这事儿真的假的？”
宋提挑眉，觉得他不可理喻极了。
“中秋晚上，我和谁有约你能不知道？不还是你把我从酒楼里捞出来的么？”
“不是白家的小姐！”梁天策着急地比划，“是长花街的茶摊！特漂亮一姑娘、仙女似的！外头都传得有鼻子有眼，你再好好想想？”
“……”
不需要再想，宋提已经知道了他话中所指的“姑娘”是谁，神色逐渐变得沉默。
“……她的身份还没传开吧？”
“传开了我还用来问你？”
梁天策顺嘴一答，猛然意识到什么，震愕地看向他：“还真有啊？”
宋提不吭声，掂着枪往伙房走。
但梁天策哪里肯干，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眼神都在发亮，仿佛一只闻见鱼香的猫。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如今到哪一步了？我竟一直不知！”
“别走啊，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会守口如瓶！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还不信任我吗？哎，说话呀……”
“真的很美吗？比红绡楼的花魁还美？我这心里跟有人在挠痒痒似的，早知道那天晚上我就不该去同乐——”
抱怨的话音戛然而止。
发丝微动，梁天策的眼眸一刹睁大。
“铮！”
就在他的直前方，一杆银枪破风袭来，堪堪停在了他鼻前一寸处。
锋利的枪尖因劲力轻抖，寒芒毕露。
“……闭嘴。”
持枪的少年忍无可忍地咬牙，脸颊边还带有几丝可疑的、恼羞成怒的薄红。
“再问单挑。”
-
与此同时，丞相府内，孟氏也收到了一封由文昌侯府小厮递来的请帖。
请帖所书的内容很端重也很简洁，大意是邀请尹家的女眷于两日后至文昌侯府参加一场赏花宴。
孟氏从收到这封请柬后就有点坐立难安，等到尹丞相下值，连忙寻了过去，与他说道此事。
“咱们家与文昌侯府向来没什么私交，除了大寿，几乎不怎么走动，这回他们却突然递了张赏花宴的请柬过来，实在是有些奇怪。老爷，你说，文昌侯府是不是也因为收到了外头的风声……”
尹丞相本就紧锁的眉头因言更皱了，沉凝片刻，开口：“如今整个邕都，城谁不知道文昌侯夫妇是卯足了劲在给他们家三公子择亲事？这赏花宴，名头是赏花，真正用意怕是拿来相看的。”
孟氏低低“啊”了声：“那这宴，咱们要拒了吗？”
“……不。”
尹丞相迟缓地摇了摇头：“文昌侯府风头日盛，若非当紧，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何况宴上还有那么多家姑娘，畔儿久养在京外，对京中人事知之甚少，正好也趁此机会多见见人——”
“你们且去一趟吧，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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