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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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伊儿听得贺宥容这一声回应,不由自主翘起了唇。
她喝着酸枝酿靠在亭上,望着琉璃赤瓦的檐下宫灯瞧了一会儿,轻佻语气问,“檐上风景如何?”
她方才听声凭影辨位,已经识得贺宥容正在附近的屋檐上隐匿。
对方没有答话,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在贴身护卫的时候沉默到底。
朔影堂死士本不应与国君交流,他刚才答话已是破例。云伊儿不满地轻啧一声,只觉得口中酸酿呲牙无比,在心底把负责教导他的湘月暗损了好几遍。
就知道两根木头不能多呆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放过湘月后,眼波流转决定换个话题,于是故作不明地问他。
“听墨将军说,你和阿月打了一架,你们谁赢了?”
又是许久没有回应,正当云伊儿磨着牙开始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误把风声听成贺宥容的回话后,檐上忽的低冷传来一句。
“按湘统领的规矩,赢者才配入营。”
那便是他赢了。
他这句话虽然音量不高,但比起方才更为清晰。云伊儿听后有些得意地扬眉,摆出一副不出所料自家养的狗果然很棒的模样,转着盏刚想要夸几句,忽的琢磨出贺宥容方才那语调里的冷意,又收了神色。
怎么赢得是他,反倒听不出几分高兴?
她于是蹙眉又问,“你们怎么比的。”
“三局两胜。”
贺宥容的嗓音冷峻,辨不出半点情绪,“湘统领对奴尚还记恨,奴便不还手,让了她一局。”
“你受伤了?”云伊儿记起湘月那出手即杀招的刀法,顿时捏紧金盏紧张问道。
贺宥容不答,一阵狂风大作而过,片刻之后,云伊儿只听得他于檐上换了话题沉声开口。
“陛下,小心君璃儿。”
“君璃儿?”
云伊儿对这位百奚大将军并不熟悉,听得一直在暗中听着她谈话的贺宥容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后只是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般凝眸仰头。
“你认识她?”
“曾经交手过。”
贺宥容这次答得很快,云伊儿倒是琢磨出点他为何让自己小心此人,于是发问确认,“你那时赢了?”
“她败得很惨。”
她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低嗤从上方传来,随即听见贺宥容道,“奴猜,她如今应当很怕见到奴。”
云伊儿记起他行军时曾经犯下的那些暴行,大概有所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索性把疑问放在更为重要的地方。
“阿容,你觉得她危险在何处?”
贺宥容思忖一瞬,随即隐于黑夜中沉声道,“此人虽骁勇,但行事不加思索,对用兵布局认识浮于表面,容易中计被激。并不是能善任领兵之人。”
“…朕明白了。”
云伊儿黑了脸点头,彻底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义。
敌方靖司羽用兵擅诈,这岂止是应该小心,简直是要随时提防这位不要中了埋伏在背后给她捅娄子。
她吐出口气望向檐影,缓缓道,“朕会,让她离朕的队伍远一些。”
最好各打各的千万不要过来了。
她在心底疯狂腹诽,嘴上说完之后见贺宥容又陷入沉默,觉得无趣,于是握着盏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一旁的木饭盒,轻扬嗓子唤他。
“朕带了些饭菜小食,百奚的酥点风味不错。”
贺宥容听了没有回话,云伊儿正想着既然他跟了一路,想必也是听见方才自己敷衍赵流姬,笑称他为自己养的狗那番话,就看到身后烛影一动,一道斗笠低压黑纱遮面的身影已然撑膝半跪。
是标准的朔影堂死士跪姿。
——
云伊儿转过身来,看着贺宥容无声落地后一动不动地跪在自己面前,笑着饮尽了杯中佳酿。
“你轻功长进很大。”她道。
“是奴应尽的。”
“起来。”
贺宥容应声而起,只是仍旧低头没有去摘斗笠面纱。云伊儿懒洋洋靠在亭柱上,扫了一圈他身上裹腰低领的墨羽服,见没有外伤后便暗松一口气,放下杯盏走了过去。
多日不见,他身上的森然杀意比之前收敛了很多,身上覆着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紧绷,整个人像是一柄封鞘的剑,将原本外涌的压抑气息悉数封在暗中,让人几乎看不透他原本的实力。
尽管她知道他随时自己一声令下,便可出鞘击杀。
猛兽收了爪牙,倒还真像一只家犬。
云伊儿绕过半圈,目光落在了贺宥容腰间佩着的兵器上,轻哦一声讶然,“佩剑…你入了五杀之列?”
按战奴营的规矩,只有朔影堂名列前五的死士,才有资格挑选兵器。
“枪并不适宜贴身保护。”
贺宥容回答得规规矩矩,只是明显会错了对方的本意,“奴的剑法还算不错,在堂内位列其三。”
云伊儿脸上讶然更盛。
战奴营训奴的法子她有专门看过,其中当属朔影堂的尤为狠辣决绝。入堂后,每轮十名武艺高强的死士被关入场中轮番拼杀,直到杀至只剩最后一人才会叫停,再投入新场再较高下。
训奴期间,这番车轮战多少也会持续半月才会停止,然后送去湘月手下正式入堂定规,分出排名。
如今贺宥容不过半月便从寻常死士一路杀至第三,听他口气似乎还可以再增进几名,着实是让她有些…
云伊儿眸色软了下来,她微微垂落鸦睫停至贺宥容身侧,指尖拂过他羽衣下紧绷的背部肌肉,柔声问。
“辛苦吗?”
“只要能够追随陛下。”贺宥容遮在面上的黑纱晃了晃,“这些算不得什么。”
“真是个死心眼。”云伊儿勾着他的脖颈无可奈何地叹气,将他头顶的斗笠连同黑纱一起摘下,直勾勾抬眸,几乎贴在他的面前。
“阿容。”
贺宥容正低垂眸色,余光看着面若桃花脸上染了酒酡的少女凑过来,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于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陛下,我们如今还在百奚宴上,请勿逾越。”
“哦。”
云伊儿记起这事,于是略显失望地缩回去。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对方腰间的那把佩剑,好奇心又起。
“三尺墨锋,确是把好兵器。朕早就听说过南华剑术多出大家,下次可以互相领教一下。”
“此剑名为青腹。”
贺宥容见她有兴趣,索性抽出佩剑交于她手中,见云伊儿兴致勃勃握着那把通体玄黑,锋刃却隐隐泛着青光的长剑上,端正神情开口。
“陛下若是想找奴陪练,奴随时可以恭候。”
“古有专诸藏名剑于鱼肠,以刺王僚1,实乃伏于隐蔽中绝勇之剑。此剑以腹为名,剑气藏刃,杀不见血,远观为君子,实则含厉煞藏于剑腹,倒是与昔日名剑有异曲同工之意。”
云伊儿随意舞了个剑花,将剑锋一掀掠过桌上空盏,旋身一圈稳稳以剑端着金盏,闭起一只眼去看,便见那玄色剑锋中隐约泛起一线赤光,于是笑道。
“只不过这君子隐于暗,谁也不知道它杀了多少人,在暗地里沾过多少无辜者的血…不是吗?”
贺宥容沉色不答,只是又垂眸道,“只不过,陛下若是想要讨教高人剑法,奴恐怕并不能胜任。奴的剑术,并非南华剑术高手所教,多是战场上粗野的杀敌之术。”
南华世家公子皆教习武艺,只不过他是庶出,论起府内老师来,当年教他剑术的只不过是寻常武夫,远远比不过府中几位嫡弟那位。
他听见云伊儿一愣,随即扬声笑了起来反手刺剑入鞘,捏了捏他的脸,“表情这么黯淡做什么,剑就是剑,杀人之器而已,它很配你。”
她见贺宥容垂眸不语,索性拉着他去看那些木盒里的饭菜。
她掀开盒盖欣喜说着。
“你看,朕从宴上给你拿了些好吃的。奶酥糕点,烧鹅鱼羹,还有咸肉火腿,都是你喜欢的。
湘月那个家伙向来不怎么会照顾手下,唉…每次都得靠朕给营里额外赏点度用。”
贺宥容这些日子在战奴营着实是被那些硬得跟石块似的干饼搞得口中无味,如今被云伊儿一逗,那点藏在骨子里的世家子弟毛病隐隐有冒头的趋势。倒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谢过后拿了块奶糕和火腿放进嘴里。
“做得有点腻了。”
某位前世家子弟适时地评价道,然后又侧眸看向投喂失败后有些丧气的少女,轻轻逗哄,“陛下有什么好奇的南华菜品,奴下次可以给你做。”
“咦?你原来会做。”
云伊儿的眸子顿时亮了,直勾勾盯着贺宥容。
后者被看得侧头进亭旁的阴影里,抱了臂嘴角倒是扬起一个弧度,“略会,想吃什么?”
毕竟以他在府里幼年丧母之后日渐低下的地位,总不能事事奢求府里厨娘按他的口味做菜。
偶尔开个小灶还是自己下手比较方便。
“听说你们的羊肉和鱼羹很是出名!”
云伊儿完全无视了他复杂兜转的内心活动,眸子澄亮地忽闪忽闪看着他,露出漂亮的白牙笑起来。
“好。”贺宥容答得爽快。
“还有还有,朕想吃那个…唔什么来着,哦对角儿!”
云伊儿踊跃回答,奈何没见过只好拿手比划,“就是那个长得像个月牙儿一样的馄饨,弯弯的,像雪色的月亮一样。”
贺宥容头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比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云伊儿,记起什么后忽然压低声音逗她。
“那是过年时同家人一起吃的。”他不等对方继续提问,便放缓声音解释起来。
“所谓过年,便是在中原,有一种叫年的妖兽,专喜吞食貌美的妙龄少女。”
男子的嗓音在沙与血里滚过,低沉微哑,又刻意起伏音调,眸色深沉地看向她。
“譬如…陛下这种,一口一个。”
自幼怕鬼的云伊儿脸色白了一白,身子微僵十分成功地被吓到。
那妖兽会不会从中原过来南疆啊。
不对,贺宥容同她并不是家人,那她是不是吃不到角儿了。
不行,好好奇,好想尝尝。如果非得是家人的话,那要不要把他给…
云伊儿一被吓到就忍不住开始乱想,思绪落至最后时直勾勾盯着他,一副为了自身安危要把对方吞吃入腹的理直气壮模样。
却见面前黑羽墨衣的男子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颔首安抚道。
“奴记下了,下次给陛下做。”
他躲开了云伊儿顿时欣喜的目光,拿起斗笠转身,“吃完了就不会被妖兽吃掉了。”
宴会已散,亭旁有四散走出的宴客从两人不远处掠过,云伊儿见贺宥容略一颔首足尖轻点,便重新消失在了她面前。
“宴会已散,陛下早些歇息吧。”
……好歹,把饭盒带走吧。
云伊儿听得那句沉沉回音随风掠至她耳边,忍不住愕然,颇为无奈地摇头轻笑一声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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