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云伊儿的目光落在椅边地上，见贺宥容正跌卧在自己脚边，身上仅披了件破旧斗篷，在萧萧秋风中弓起脊背，耗尽力气般轻微起伏着。

        他原先凉薄无情的眉眼遮在散垂在腰间额前的长发后，看不到神情。拖着镣铐撑在土里的五指指节带着划伤，另外一手正紧紧在胸前攥着遍是血迹的破布，已是没有半点力气抬头再看她。

        云伊儿定定看着，清澈的瞳眸不可置信般放大一瞬，原本随意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死死握紧，几乎要在玄漆的藤木上划出道道印痕。

        怎敢对他下如此狠手？

        她心下震动又不敢流露出半点异常情绪来，猛然松手扭头不再看他，望着跪在面前同样愕然的曾岚扬起声，勾唇肆意笑道，“人是从你们寨里的暗牢找出来的，曾大人还有什么可说？”

        曾岚低着头，圆眸大睁还未开口，便听得身旁传来大长老苍老镇定的话语。

        “陛下莫怪少主。此人是老身暗中派人，从这批苦隶庭奴隶中带至暗牢的。”

        他顿时张皇扭过头，原本强行镇定下来的脸色顿时闪过一丝慌张，张口欲辩，又见得鹤发深眸的老者俯首而拜，抢先低沉道。

        “前几日少主于林中游猎，偶遇山鬼作恶，手下护卫奴仆死伤惨重，险些受伤而返。

        老身怜惜岚儿是如今寨中唯一一根独苗，受此惊吓自然是愤恼不已。又觉得山鬼无端作恶一事委实蹊跷，便擅自暗中调查了一番此事。

        谁知这一查之下，竟是被老身查到这汉人败将那天便是同奴队一同呆在林中，直到深夜方才偷偷归寨，身上竟是毫发无损。

        这两天，老身屡次审他无果，这才将他关至暗牢下了禁令。

        至于为何贺宥容混在奴队中，老身也并不知晓。但暗牢一事皆因老身爱子心切而起，还望陛下能对岚儿网开一面，宽大为怀。”

        “大长老！”曾岚眼见身侧的老者径直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惊呼一声脸色大变，跪爬过去。

        他睁着圆眸抬起头，眼底似有不甘愤怒，横眉紧皱直直看着面前玄裙纤腰的冷峻少女怒声道。

        “大长老不必来替我说辞，我曾岚做的事，用不着旁人来替我的罪。

        苦隶庭的奴隶是我提议申领的，这一个个的奴仆都是我命手下去挑选的，就连贺宥容，当时也是我命人主动选他入的队…为的就是让他趁早死在这山中荒野里，云巫山神放过他一命，我可没有放过！

        陛下想要治我欺瞒不报也好，手段不齿也好，曾岚都甘愿受罚。只是这对陛下心怀不轨一词，我曾岚，和整个灵戈部都是万万没有，还请陛下明鉴！”

        夜风火光中，云伊儿定定地望着他，眸子低垂一言不发。

        跪伏在她椅旁石地上的贺宥容拖着锁链动了一下，似是从方才的昏沉中恢复了些力气。她正待侧头去看，耳旁传来禁卫急急的脚步声，听得对方站定在自己身侧弯腰，沉声开口。

        “陛下，属下在寨中后院又发现一名外族战俘，人已经带来，还请陛下查看。”

        云伊儿轻哦一声挑眉，顺着禁卫的指引朝不远处看去，果然看到一名正被两名禁卫押着扭送过来的宫奴女子。

        天色昏暗，她一时看不清对方模样，只听得那人哭哭啼啼地啜泣，被押扣的腰肢拼命在两人手底下扭动挣扎，不愿靠近这里。

        离得近了，云伊儿瞧见女子脸上的蒙纱已经被除下，火光中纹在侧脸的黛青小蛇活灵活现。

        那禁卫见状，忍不住又低声嘟囔补充了一句，“亏得此人脸上那道纹青露了身份，不然隐藏在宫奴中也是难找。”

        云伊儿直直看着她，忽的冷呵一声，“余越国的残兵首领，曾少主，你挑来当奴仆的战俘可都是厉害角色啊。”

        原本正在愤懑跪地的曾岚闻言一震，随即缓缓扭头，怔怔地看着她。

        “蝎儿…”他微不可察地念出这个名字，随即脸色苍白地抖着嘴唇，他的眼前穆地闪过南疆山岭中阿娘中伏而死的惨状，嗓音嘶哑，“你是余越国的……你骗…”

        “蝎儿对少主忠心耿耿！”脸上纹蛇的战俘女子被摁跪在地上，她顾不得身后禁卫呵斥，救命稻草般朝曾岚哭喊起来。

        “少主，蝎儿没有骗您，小奴确是出身湘部，幼年一路流亡到余越被人收养…小奴没有诓骗少主。”

        她抽泣着说罢，又瞪着通红的眸子直勾勾望向藤椅旁的贺宥容，一双细眸几乎要滴出血来。

        “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家伙，害得余越的大家全都死了…哈哈，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

        蝎儿拼命挣扎了起来，她猛地挣开背后的钳制，又哭又笑地朝着低垂着头的贺宥容扑了过去。

        她的双手死死卡住了男子的脖颈，遍体鳞伤的男子被冲得向后倒了一下，单手撑在地上没有动作，一双墨眸无动于衷地沉沉看着她。

        蝎儿的身子忽的一轻，她被揪着衣领一下子甩了出去，扑地砸在地上被赶来的禁卫压住。她再死死抬眸时只看到面前火光灿灿中，周身遍布寒意的娇妍女子重新坐回藤椅上，不笑自弯的鹿眸中毫无波澜地望着她。

        “是你…”蝎儿呆呆地说道。

        她顺着火光，终于看清了面前陛下的容貌。

        她扭头看了一眼掩着脖颈低咳的贺宥容，又猛地回看向椅上坐着的年轻陛下，忽的心底明白了什么似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是你！那天我见到的，竟然是你！”

        寂静的寨中只能听到她似哭似泣的笑声，蝎儿笑够了，又扭头看着遮着斗篷的贺宥容，语气惨然又夹杂着不屑。

        “贺将军好大的福分啊…这条命就这么捏在旁人手里活着，连街边的野狗都不如，又有什么意思！”

        云伊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椅旁丝毫没有做声，只是忍着痛弓腰低咳的贺宥容，见他缓过来些许后重新靠回椅背上，懒慢抬手，掩了掩朱唇指向说完这番话后，神色暮暮的蝎儿。

        “来人，杀了。”她轻描淡写地垂眸，道出这句话。

        地上尚还跪着的灵戈部众人悉数心底一震，还未来得及反应什么时，便听得身侧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星点的血迹落在地上，剩余的人皆紧闭眼睛不敢再看，深深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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