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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苏星回仿佛在听一个笑话,睇着她的弟弟发笑,“良家待选,她年纪不符。因罪籍没,她褚家无人坐狱。至于进献,更无可能了。莫非还是才情出众特招她入宫去的。”

        知她不会信,苏平芝把两手一摊,语气淡淡,也没比先前和颜多少。

        “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闺友,还真叫你说中了。她在她爹任上做了篇《舞鹤赋》,辗转到薛令徽手里,薛令徽广选天下诗文,将她那篇一并献到驾前。陛下欣赏她的才学,这才特招她进宫做官。”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倒是念两句来和我证实。”

        苏星回要他念。苏平芝沉吟了一晌,抖落不出半个字。

        他瞪起两个眼珠,烦不胜烦地抓了把脑袋,“我有那个脑子,甭说两句,二十篇我也念给你听了。就直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可见是臆测,是谬传。”苏星回一哼气,嗤嗤地又笑,“她是惯会装腔作势。”

        苏平芝刚要张嘴借此酸上一酸,见她还按着钱囊,极不甘心地憋回了喉咙。

        两人默默无言地坐在沿廊上,今日天清气朗,一丝云翳也不见。两个孩子帮老嬷嬷摘完了菜,蹲在树下和泥玩耍。他们舍不得弄脏衣裳,各将袖子攘在胳膊,却冻得小脸雪青。

        苏星回心里仿佛滴着冰。半晌她抬头,望着卷落的枯叶,眼神飘游到不知什么地方,“这些就是你给到我的消息了。没别的了?”

        苏平芝暗窥她的脸色,专挑她的软处继续刺,“爱恨切肤,除了他们两口子,你的眼里还容得下哪个。我这不是顺着往你心坎上说嘛。”

        这回苏星回难得的耐住了性子,“我是问裴彦麟。非要我说得如此直白是吗。”

        “那刚才我说的也没有不对的地方,是你不用心细究。我懒得多说,自己慢慢琢磨吧。”

        苏平芝起身要走,苏星回一个眼风扫过去。看见钱袋还捏在她手里,苏平芝又眼巴巴落下屁股,沉住气发表己见。

        “你想想,薛令徽,她在御前草诏掌文诰多年,是名副其实也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官。女主当政之年,外庭官员多和内禁宫官勾结谋私,宰相的任立多是宫官一句话的事。”

        他咧嘴一哂,“褚显真是什么缘由进去的根本不重要,而是她很可能和周策安联手,搞一出里外配合。这其中的利弊不容我再多说,你也该有警惕之心了吧,十九娘。”

        一口气说下来,有理有据,全然不见他平日的散漫。

        想到甘露元年一年间的滔天骇浪,这些不起眼的小事里原来都可能藏着勾心。苏星回自愧大意,但在只言片语里窥见弟弟内心的一角,又暗暗而笑,感到熨贴。

        “我的报酬值了吧。”他也知道捋顺了苏星回的毛。

        “还行。”

        钱袋到了手,苏平芝忙着塞进袖子,里头适时传来元氏的开饭声。苏星回唤过两个侄儿,“快洗好手,去吃饭。”

        元氏和老嬷嬷做了满满一桌的蒸素,孩子们抹得满嘴油星,年节里苏平芝也不吝惜几个钱,筛来好酒满上。姐弟俩在简陋的小院对酌,苏平芝敬她一杯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厢吃过晡食,苏星回登车启程,赶在夜色前回到裴府。

        彼时天色大晚,她前脚进门,就有厮儿急忙过来禀告,“娘子离开后不久,吴王府里派人来请阿郎过府,至今未归。方才吴王府差人来送信,阿郎大抵后日才回。”

        苏星回说知道了,让他退下。回房脱去外裳,准备更换衣裳去书房,恍然一想不对。在烛火昏照下,她隐隐感到头沉心慌,高声唤来了兰楫。

        “阿郎有没有细说什么要事?为何要耽误到后日。”她问。

        家主行程下人哪能过问,兰楫自是不清楚的,打算去找来裴粤。苏星回却说不必麻烦了,她换上衣裳,在书房观看长子演练兵法。

        想是苏平芝的那几句话起了作用,这一整晚她心绪恍惚,胸口时而惊痛堵塞,就着这种困惑,半睡半醒熬到了天明。昨夜想了一夜,她终于想起一个可以问出实情的人,或许从那个人口中能探知细末。

        于是天一亮,她简单吃过朝食,将张媪和兰楫唤到跟前。兰楫一听她要出门几日,担心阿郎过问,她们会露出马脚。

        苏星回昨晚就做好了盘算,“我会把马车停在苏家做遮掩。阿郎若问,便说我许久不见家人,想多住几日,初五过后再回。”

        她打定主意要离京几日,兰楫不好继续挽留,和张媪打点一些细软就送她出门。

        清晨的苏家小院里,婢女云环撒粮喂着鸡鸭,元氏在搭的桌案旁教两个孩子读书识字。

        苏平芝枕手歪在床上,伴着幼儿的诵读,织布机年久失修的钱七声想着事,忽听到粼粼车声断在了门外。他一头爬起来,果不其然是苏星回来了。

        “哟嗬!”见她昨日才回,此时又来了,苏平芝准备呛她两声,一串丁零当啷的铜钱先滚进怀里。

        “去帮我租一匹马来。”苏星回回头吩咐厮儿把马车停放妥当。

        苏平芝看不明白她的意图,“你带着马,装什么疯。再说近年战事紧迫,马市大涨,我上哪给你租马。”

        苏星回斜眼看他,“你混迹市井,还要我教你办事。二十二,你就不想迁出这里,再回苏家去?你荒废了不要紧,别拖累弟妇和孩子跟你蜗居在此。”

        瞟到往这望来的妻子,再转眼看到两个年幼的孩子,苏平芝想到自己再不济,当时也是国子监太学的荫生。缘何到他这里,儿子只能念个不入流的书院。

        他一时给噎住,转身进屋,裹了件厚沉的袍子就出了门。半晌后回来,牵了匹杂毛瘦驹给她,“你上哪去?”

        他随口问,并不是一定要她作答。骑在马上的苏星回还是道:“灵汝郡。”

        苏平芝在想那个地方去做什么,苏星回已在元氏的挥手中策马扬鞭。他轻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心灵福至。

        灵汝郡,灵汝刺史,韩膺韩抒意。

        这一天的神都尚且沉浸于新年,依然热闹喧嚣,洋溢节氛。但时光匆匆,天光不时便暗,至傍晚时分忽然落下一场急雨。

        宫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笼罩,阴翳经久不散,地上飞溅的雨水瞬间落湿了宫人的袍角。

        内宫中掌满连枝灯,璀璨的烛火照耀着庑殿的四壁,又在疾风骤雨中鼓颤,拉扯出一道伟岸巨影。但斜倚案后龙床之上的主人身形修长,并不魁梧,甚至年迈体虚。

        女皇手搦玉管,眼前翻开的凤纸许久未动。侍立案旁头插凤钗的女子余光微瞄了多时,在灯盏的阴影中缓缓垂下她雪白的颈,候着这道诏书今夜的命运。

        猊炉吐香,四下寂静,只闻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稍时,女皇将身坐起,执笔落下朱批。

        风也至此停住,烛焰映衬龙颜,现出这位帝王风烛残年之象。

        滂沱夜雨顷刻间淹没了甬道,月白凤裙从殿槛内摇摆而出,至外与一双侵得半湿的皂靴相撞。那人朝她揖礼,与中官趋入内殿,但昂首时脸上一双环眼逼人。

        薛令徽不曾见过,留心看了数眼,转出长廊。一名中官面色焦灼地等在尽头,见她身边侍从环绕,不敢张声,只是近前。

        薛令徽轻抬纤指,在他寒颤不停的衣袖写下一个“曹”字,然后轻摇螓首。示意不可说,但已不言而喻。

        中官陡然就松了一口气,颤手擦去额上滚落的汗滴,朝众星捧月的背影不住拱手。一直目送这位冠绝一朝的女尚书走入漫天风雨,像雨夜暗放的百合。

        年初四,雨收云出,神都迎来惨淡的天气。

        出京往京畿道的方向,数骑飞驰了一夜,又争相爬上杂草丛生的山路抄走间道。众人气喘吁吁,依然不敢停歇喘息,裴彦麟几次勒马远眺,都难以看清官道上的动静。

        大家以他为支柱,时刻关注他脸上情绪,然山荫遮掩,只看他绷紧唇角,一言不发。

        他们一行二十人不免忧心忡忡,马不停蹄地往山下疾奔。驰上官道,行走最前方的玄衫青年忽然欣喜地出声,“舅父,阿耶的车乘就在前面。”

        一列车马正往他们这边驰来,掀起黄尘掩盖视线,但车马装饰金玉,裹以漆布,不难确认身份。吴王奔走官道,仓促之余也不忘顾及身体,只有他们一行人累到半死不活。

        裴彦麟心中暗嘲,和侍从纷纷落下马鞍。青年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拦截在车架前,飞身下马,进了那车,片刻就请下车中的主人。

        吴王浑身肉颤,灰头土脸,形象全无。面对裴彦麟,他也隐觉愧疚,“不是我不与你商议。曹王私宅搜出了百件甲具,过了寿诞指不定就要人头落地,我也怕极了,哪还静得下心。瑞成,我当时也听信了馋言,京畿道至今还有——”

        “大王。”裴彦麟眸色微沉,出声打断,“请回府再议。昕儿,扶你阿耶上车。”

        吴王如此招摇地离京,陛下的疑心那般重,岂不起疑。钜鹿郡王李昕到底比他阿耶头脑清晰,“阿耶不要惊慌,回京自有定论,眼下切莫轻举妄动。”

        众人满载风尘,都已疲惫不堪。但他们深知不能继续停留,顾不得一时半刻的劳累,只竭力希望吴王尽快回京,做好寿诞的准备。至于可能会面临的灾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劝回吴王,两方人马重新整顿安排,仍分作两拨,彼此错开,前后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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