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二日早朝，皇帝亲自宣布了太子谢彧之和姜府嫡女姜幼宁婚姻解除一事。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掐着嗓子念圣旨，在尖细的声音中，满朝文武都很震惊，他们都知道姜府和太子的婚约是政治联姻、强强联手，倘若太子想要扳倒他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顺利登基，镇国大将军姜戎和他手底下的十万大兵绝对是强有力的帮助。

        但是皇帝怎么轻而易举同意了姜将军的请求？

        有耐不住性子的大臣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莫非那姜家小姐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成？

        其他皇子的支持者去偷瞄身处漩涡中心的谢彧之和姜戎，然而后者耳观鼻、目观心，仿佛他不是当事人似的。

        前者更是平平静静地勾唇谢恩，金色晨曦打在他挺拔的鼻梁上，落下大片优越的阴影，让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没有皇子平白无故少了未婚妻家的助力会如此平静的。众人心想，当今的太子殿下，可当真是城府极深。

        谢琰在姜幼宁生辰过后便领了差事，他穿着正红色的官袍，在一众或白发苍苍或膀大腰圆的中年官员里面，显得年轻而秀挺。他还年轻，听到太监念着“从此二人嫁娶，各不相干”时，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你说你要迎娶姜幼宁？”皇帝坐在紫檀木打造的椅子上，颇有兴致地瞧着下面跪着的年轻人。

        谢琰不卑不亢：“臣正有此意。”

        皇帝觉得好奇：“你可知姜家小姐染了恶疾，朕才解除她和太子的姻缘，你可知你此举，不但有违人伦，且置我们皇家的脸面于何顾？哪有皇室子弟的正妻是个时日无多之人的？”皇帝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十分严厉。

        “皇伯父有所不知，我同姜小姐乃青梅竹马，自小和她情谊深厚，现在她染了恶疾，以后婚事难免不顺利，我长她几岁，和她又知根知底。难免有想照拂之意，不单单是儿女私情。”谢琰仿佛根本没有听出来皇帝话语里面的指责，更加坚定道，“何况皇伯父一向清楚，小臣这辈子胸大无志，对文治武功什么的都不太感兴趣。只求能够和心爱之人圆满，那样我九泉之下的父王也才会安心了。”提及他的早去的父王，谢琰的眼眶立刻红了。

        谢琰当然知道姜幼宁没染上劳什子的恶疾，但是姜幼宁刚和太子解除婚约，如果他挑明他是喜欢姜幼宁才来求皇帝，那么外面会说天家子弟没有人伦，姜幼宁一个女子的名声更是会损坏，倒不如说他只是想照顾姜幼宁，才更加合理。

        “还请皇伯父成全。”谢琰知道皇帝一向和他父王感情好，此时搬出来父王，即便皇帝知道他的请求再不合理，也会看在他父王瑞王爷的面上给一个恩典的。

        皇帝沉默良久，哈哈大笑：“准了，朕就知道你和你爹一样，是个天生的情种。”说到他同胞的弟弟，皇帝难免伤感，便开始和谢琰讲起来瑞王爷当年替他打天下的事情。

        皇宫。

        这日宫里举行宴会，姜幼宁也在进宫的名单之上。

        今岁冬日颇冷，连带着春日里的倒春寒都有些漫长，这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寒气逼人。

        姜幼宁内里穿了芙蓉色绣桃花的轻薄春装，临出门时被陆氏逼着套了件厚厚的雪色披风在身上。进大殿时，众人瞧见的便是一位如花照水、仙姿玉貌的少女，端的一副楚楚可怜、弱柳扶风之态。

        有动心的贵族子弟亮着双眼去询问好友这小姐的名字，待弄清楚后失望地收回放在姜幼宁身上的目光。

        美人虽好，可是一旦沾染上恶疾，任凭她家世多显赫、美貌多打动人，也很难成为世家的主母了。即便这恶疾不会传染，但谁家会想娶一个不知道能活多久的病女子呢？

        哪有人春日穿这样厚的衣服的，一些花枝招展的官家小姐掩唇偷笑，何况姜幼宁刚和太子殿下解除婚约，以后的婚事怕是波折了。

        因着和谢彧之解除婚约一事，姜幼宁这几日成了颇多话题的主题，不清楚事情情况的官家小姐都在议论，她到底是染了多严重的病，才逼得姜大将军亲自上折子，要求解除这桩婚事了。

        见到姜府女眷过来，刚才谈论的小姐们都纷纷噤声，不动声色地离她们很远，仿佛怕过了病气似的。

        “囡囡别气，不过是一群落井下石的小人罢了。”蒋懿妍握住妹妹的手，心疼道。

        姜幼宁自己倒没有太大感觉，毕竟她知道自己没病，那外人的风言风语，便对她造不成攻击了。只不过室内烧了暖和的地龙，姜幼宁一走进来便觉得热，大庭广众下又需注意仪态，没过多久，脸蛋便热得红扑扑了。

        皇帝到了之后，不外乎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姜幼宁浅酌了几杯果子酒，正是将嘴未醉之时，冷不防听到皇帝愉悦的声音。

        “今日宫宴，朕也有一件好事要宣布。”他故意只先说一句话，便停了下来，故意要吊众人的胃口。

        众人内心不禁一惊，什么好事？

        了解皇帝性情的官员内心已然开始思索，皇帝口中的“好事”，说不定又是什么折腾人的事情。

        “瑞王世子性情敦厚，姜府次女姜幼宁蕙质兰心，朕便做主替他们赐婚了。”皇帝在龙椅上，一扫下面众人各不相同的神情，满意地下了口谕。

        什么？

        姜幼宁和瑞王世子谢琰？

        赐婚？

        众人纷纷被这个重磅消息砸晕了脑袋，皇帝这一出又是做什么？

        谢琰是已故瑞王唯一的儿子，他幼年的时候瑞王便战死沙场，王妃思念丈夫，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抛下年幼的谢琰去追瑞王了。

        谢琰自小在宫中教养长大，皇帝因着胞弟的缘故，对这个侄子十分疼宠，甚至有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根本比不上谢琰的吃穿用度。

        谢琰也没有辜负皇帝的教养，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在朝中领了职，只待及冠后便受封郡王了。

        这样的人中龙凤，是京中闺女们抢破脑袋的佳婿，怎么就被皇帝乱点鸳鸯谱给点到姜幼宁身上了？

        何况姜幼宁前不久刚和太子殿下解除婚约，怎么能够又被指给瑞王世子呢？有心直口快的御史立马出言劝谏：“陛下，这万万不可，瑞王和姜家小姐的这门婚事，于理不合啊，陛下万万要三思”

        哪有把哥哥不要的未婚妻给弟弟的呢？即便哪朝皇室都藏着更加有违人伦的秘密，但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讲啊。

        皇帝脸上露出笑意：“于理不合？那么依爱卿所言，朕该如何呢？”皇帝虽然在笑，但御史明明白白地从他脸上看到不加遮掩的杀意，嗫嚅道：“微臣不敢”皇帝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多年的专断□□让极其厌恶别人忤逆他的决定。

        姜幼宁在这道旨意刚从皇帝口中说出来之时就目瞪口呆，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皇帝会替她和谢琰赐婚。她重生之后便从对谢彧之的迷恋中醒悟过来，再不想沉溺于儿女情长。

        她隐隐约约清楚谢琰喜欢她，她心中也对谢琰有好感，但不代表她就要嫁给谢琰了，一来她不想在这一世自家人结局尚且不知之时轻易嫁人，而二来她也不想连累谢彧之。万一这一世还是谢彧之最后当皇帝呢？姜幼宁不敢冒险。

        皇帝的一道圣旨将姜幼宁的打算全盘打乱了，但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行礼：“谢陛下隆恩。”她的美貌在美女如云的宫宴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众人见着美人轻抬贝齿、吐气如兰，明亮的烛火让姜幼宁的美貌更加艳丽逼人，大家一时间几乎要看待了去。

        皇帝满意地看着姜幼宁谢礼，目光转过到下首的谢琰身上，打趣道：“逸清莫不是得了美娇娘，高兴得忘了头，竟是连向朕行礼都忘了？”

        谢琰反应过来，终于出列跪在姜幼宁旁边，真心实意道：“是，谢谢皇伯父，臣刚才确实太过高兴了，谢谢皇伯父。”

        他不是忘了行礼，只是没想到皇帝的动作为什么这么快，依照他原来的意思，是想要过些日子皇帝再赐婚的。谢琰目光瞥向皇帝右首的谢彧之，没从对方脸上窥探出一丝不对，不知怎么的，谢琰不太安心。

        “好，好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啊！！！赐酒！”皇帝看着下首的未婚夫妻，龙颜大悦。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一副或羡慕或高兴的样子，纷纷恭喜姜幼宁和姜夫人。

        唯有谢彧之的外祖燕丞相和他们一派的官员，尝不太出今日宴席上酒食的滋味。

        谢彧之抓紧手中的酒杯，冷眼看着揽着美女欣赏歌舞的皇帝，目光中不知不觉露出厌恶。

        他又将目光移向臣子女眷的席位，不出意外地看到刚才谢礼的少女这会儿正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娇声在说些什么。他同她隔得有些远，歌舞的声音又吵闹，谢彧之听不清楚她的话。

        但是凭着她这样开怀的笑意和猫儿似的慵懒姿态，一看便是十分喜悦了。

        能够摆脱他，如愿以偿嫁给谢琰便让她这么高兴？！

        他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姜幼宁本事这么好了。

        谢彧之目光沉了沉，白玉制成的酒盅发出细微的声音，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是他小看姜幼宁了。皇帝开口问他是否同意解除婚约之时，他也犹豫过。想到姜戎手上的兵权和姜幼宁还算过得去的一张脸，纵使姜幼宁娇纵，迎娶她于他百利而无一害。

        皇帝最近一直都在暗中扶持着其他皇子，就是不想在朝中让他一党独大，若是他拒绝皇帝，指不定皇帝在暗中打击他。谢彧之不喜欢我明敌暗的情况，倒不如顺水推舟、以退为进好了。

        但是，不知为何，听到大太监宣布他和姜幼宁从此没有任何关系时，谢彧之心中除了喜悦之外，竟然有丝丝遗憾和不甘。

        他在遗憾和不甘什么？

        谢彧之将这归结为他的野心和欲望，或许是姜幼宁最近表现出来的厌恶和姜戎的那道折子，让他心生不满，进而迁怒到姜幼宁身上了。

        谢彧之不喜欢让事态超出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外，一个小女子怎么敢忤逆他？她怎么敢？

        何况姜幼宁又暗中勾搭上了自小同他作对的谢琰，这让谢彧之更加不爽。他打定主意，姜幼宁是为了气他，才伙同谢琰办下这件事情的。

        姜幼宁饮了酒，面容上染了红色的薄云，正软弱无力地靠在她母亲的怀里，看起来又娇又软。谢彧之瞥见她这样的娇态，不怒反笑，心里面隐隐约约有了计较。

        他要让姜幼宁清楚，谁才是天底下最尊贵之人。

        从来只有他谢彧之抛弃别人，没有哪个人能抛弃他谢彧之的。

        一旁侍候的太监看到谢彧之修白手指上沾上的血色，惶恐道：“殿下，您怎么了？”

        谢彧之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痛意，没事人似的：“被缺口的杯子割到了，替孤换一个吧。”

        太监看着完全不像是缺口的杯子和太子殿下脸上毫不遮掩的戾色，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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