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姜幼宁气昏了头，她冲下木质楼梯的时候，脚上的绣花鞋几乎要将下面的木板踩出个洞来，声音又气又恼：“不行，我一定要退婚！有这样一个未婚夫，我没过门就被他如此误侮辱，过门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她的袖口被后面追下来的谢琰一把抓住，姜幼宁动作一僵，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谢琰温声安抚道：“你冷静点，我们有话好好说，太子殿下或许只是一时恼火，口不择言罢了。”他口头上这样说，心里却巴不得姜幼宁再愤怒一点，再讨厌谢琰一点。

        姜幼宁忽然转头，她美眸瞥了瞥经过的小二和食客，看到对方一脸震惊的表情，忽然心里有了个主意，朝谢琰道：“什么‘冷静’，谢公子，我敬你是我未婚夫的堂哥，可是俗话说：‘帮理不帮亲’，你堂哥还没娶我过门，就迫不及待地要养外室、娶小妾，抬他在秦楼楚馆里面包的花娘进门，他还将我这个堂堂正正的未婚妻子看在眼中吗？”

        少女面上刚才的凌厉和怒色完全消失，美眸泫然欲泣、眼神悲戚痛苦的样子让一旁的小二目瞪口呆，内心脑补了一场贵族少女惨遭未婚夫背弃的大戏，不自觉地就对这华服少女送去同情的眼神。

        姜幼宁戏还没有演够，她抹了抹眼角挤出来的泪珠，楚楚可怜道：“谢公子，你作为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难道忍心看到我未来被磋磨的惨痛一生吗？”

        谢琰：“我”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姜幼宁编折子戏的才能如此高超。

        两个人在酒楼众人奇怪又同情的眼神里面走出酒楼。

        姜幼宁终于憋不住了，她捂住嘴笑到喘不过气起来，拒绝谢琰要为她顺气的好意，正色道：“反正你也看到了，这个婚我决计是成不了了。”她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遗憾。

        谢琰却没有被这件事情本身带来的狂喜冲昏头脑，这些年来姜幼宁对谢彧之的喜欢他们都看在眼里，怎么自落水醒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

        “宁宁，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退婚？”谢琰问得很认真，不光光是担心她是否只是被谢彧之前几年的绝情伤够了心，更加是担心姜幼宁以后的人生。

        姜幼宁和谢彧之是普通百姓便罢了，婚约解除后从此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但是谢彧之贵为太子，不出意外是要当皇帝的，被皇帝退婚过的女子，她的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姜幼宁却以为谢琰不相信她不痴恋谢彧之，认真地重申自己的想法：“我想得很清楚，天底下男子千千万，我有何必单恋他这一枝花呢？”

        谢琰苦笑不得，他有的时候真想看看他这个青梅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说话这样直白

        姜幼宁读懂了谢琰的神色，大大咧咧道：“我不嫁人也没事，那些尼姑庵子里面的尼姑不是活活好好的吗？何况，我还有你呢！”

        “谢琰，你会保护我的，对吧？”少女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明艳，笑得如同一只漂亮的波斯猫儿。

        “会，当然会。”谢琰看向她，声音不知不觉沾染上了莫名的紧张和一丝丝期待。

        姜府。

        姜戎抚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正色道：“囡囡，你想清楚了吗？你真的想通太子殿下解除婚约？”长年的戎马生涯让他看上去勇武不凡，却掩饰不了他面容本身的俊美。

        他旁边的姜懿礼、姜懿廉也同样面色严肃地盯着姜幼宁。

        姜幼宁正倚在母亲陆氏怀中撒娇，小姑娘从酒楼中回来便歇下了，连晚上自家人为她办的宴席都没有参加，这会子正睡眼惺忪，要困不困。

        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温水，姜幼宁抿了抿，轻声而坚定：“我从风寒好了就想清楚了。我倾慕太子殿下多年，然而这么多年的追随也没有打动太子殿下，可见他郎心如铁、冷酷无情了。女儿虽然只是女子，但亦有自己的尊严和坚持，怎么能够一昧地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呢？”

        “何况。”姜幼宁顿了顿，“现在我没有过门，他尚且会因为误会我和谢琰的关系就怒斥我‘水性杨花’，女儿过门后他又会怎么对待我呢？”

        “他对女儿尚且如此，万一以后继承大统，无论我们姜府一家是否从龙有功，光凭着他对女儿的厌恶，我们姜家人能否保住性命难说，又怎么去苛求富贵泼天、极权无边呢？”

        姜懿妍听到她说“从龙之功”时，慌忙伸手过来捂住姜幼宁的嘴：“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乱说。”但是姜幼宁知道，姐姐心中认同她的想法。

        姜幼宁目光灼灼，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真正想要说的。她的目光扫过她的父母、哥哥和姐姐，她的家人都是聪明人，不会不清楚，凭他们姜家如今的权势，倘若她真的顺利嫁给谢彧之，以后成了皇后，姜府的权力更上一层楼，谢彧之没有不拿他们姜家开刀的道理。

        姜幼宁见家人沉默许久，径直在陆氏怀里耍起赖：“我不管我不管，我反正真的不想嫁给他，爹爹娘亲你们幸福美满，难道忍心看女儿以后要受丈夫三妻四妾的苦吗？哦，我说错了，是‘三宫六院’。女儿才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她越说越委屈，仿佛已经看到日后的悲惨生活了。

        她爹和她娘是青梅竹马，两个人顺利成亲之后，这么多年来，她爹身边别说是小妾了，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一心一意对她娘亲好。

        陆氏忍不住去挠她痒痒肉：“你这丫头，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拿你爹娘开玩笑！”姜幼宁想躲却躲不开，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向旁边的哥哥姐姐求救，姜懿妍等人俱忍着笑，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姜戎思考良久，终于决定了，他咳了咳：“过几天我会上折子，说囡囡染了恶疾，想必皇上会同意。”

        姜戎和陆氏一开始也觉得幺女和谢彧之并且良配，无奈这桩婚事是先皇后在时定下的，为人臣子拒绝不了。如今姜幼宁心意已决，谢彧之对姜幼宁也没有情谊，倒不如早早求皇帝解除婚约。

        何况，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是对的。以姜家如今的处境，再和声望颇高的太子联姻，简直是烈火亨油，皇帝不会想看到某个世家或皇子一家独大。

        皇宫,御书房。

        皇帝已经快五十了，然而从他俊美的面容和一众皇家子弟的面容上，不难推测出他年轻时候的风姿。

        他嘴上勾着一抹淡笑，弓着腰颇有兴致地在书桌上写字。

        平时皇帝是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的，他只会上一刻笑容满面，下一刻因为茶水太烫而令人将御膳房烧水的太监拖出去活活打死。

        一旁研墨的小太监头了不敢抬，只恐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找不出自己的错处来。

        青衣小太监撩开珍珠帘子，恭敬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免了谢彧之的礼，看向这个最像他的儿子，目光中探究意味很浓：“听说你还没有迎娶那姜家女儿过门，便嚷着要‘养外室、娶小妾’，好生折辱姜家女儿一番？”

        谢彧之却不理会皇帝话中的戏谑之意，他抬头看向皇帝，目光沉静而坚定；“父皇明察，儿臣并未有任何出格行为，姜家小姐年幼无知、一时出言不慎罢了，何况那日酒楼中人多口杂，多半是传了三人成虎的谣言罢了。”

        京城里没有不漏风的墙，那日他们争执的酒楼中不乏有认识姜幼宁的达官贵族，再加上百姓最是喜欢谈论这些天家的消息，这件事情传到皇帝耳中也就不足为奇。

        皇帝“哦”了一声，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比他还要高的儿子，谢彧之束银冠，配玉带，穿蟒袍，可谓是面如冠玉、贵气非凡。

        曾几何时，面前的年轻人还只是个在母亲棺椁后面拼命哭泣、苦苦挣扎的垂髫幼童。

        谢彧之面色不改，任凭皇帝的打量。他神色端庄而恭敬，过于锋利的眉峰和眼尾也乖顺地垂着，不露出一丝一毫逼人的锋芒，仿佛他只是一个，再孝顺不过的儿子。

        皇帝哈哈大笑，摸着胡须道：“朕的彧之也大了，懂得知少慕艾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但姜家女并非良配，朕早有解除你二人婚约之意，怎奈何这姑娘是你母后为你挑选的，朕不能让她伤心。”

        谢彧之平静的面容上有了丝丝裂缝，他隐隐约约觉得，皇帝今天叫他过来，并不只是为了跟谈论京中的谣言。

        “姜将军前几日上奏，言明你未婚妻自落水后风寒一直不能大好，生辰宴过后又不幸染上了恶疾。他自认为配不上我们皇家子弟，便恳求朕解除这桩婚姻，也好不耽误彧之你。”

        “你意下如何啊？”皇帝盯住谢彧之，不想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谢彧之心中清楚，皇帝说这番话可不单是关心他的婚姻大事，恐怕更多的是想要试探自己。他母后早已去世，但他外祖父作为朝中文臣之首是一心守住自己，想要看自己登上皇位的。

        姜戎镇守边关多年，军功赫赫，是不折不扣的镇国大将军，手握大军。

        皇帝担心他和姜幼宁的结合会让他羽翼丰满，从而不好控制。

        谢彧之想酒楼中见到的姜幼宁，她瞪着的杏眼和丰润的嘴唇如同再鲜妍不过的美人画，时不时要从他脑海中出来，气一气他。

        真真是最可恶不过的女子，谢彧之心想。

        他玄色袖口中的拳紧紧握着，面色却依旧恭敬，一字一顿道：“儿臣任凭父皇吩咐。”

        “这才是父皇的好儿子。”皇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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